抽屉关上的声音,像是给第一回合的交易落下了锤音,但空气中紧绷的弦并未松开,反而因其虚假的和煦而更显诡异。
办公室内,赵建国脸上挂着勉强挤出的官方式笑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试图找回一点主导权。“呵呵,年轻人嘛,刚进来不适应,我们是应该多帮助一下,体现人道主义关怀。你朋友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监室?”他语速很快,想把话题牢牢锁定在“稍微改善条件”这个范畴内,尽快结束这场让他如坐针毡的对话。
然而,王磊并没有接话。
他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闪烁,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这种瞬间的气质变化,让赵建国心里刚刚压下不久的警铃再次疯狂作响。
“谢谢赵主管体谅。”王磊先例行公事般地低声道了谢,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稿子。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一种商量却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说道:“另外就是,为了方便……沟通,我可能还需要用到一间单独的房间。不需要很大,安静、私密性好一点,平时没人打扰就行。”
“什么?!”
赵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刚刚试图放松的身体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王磊,因为极度的震惊、荒谬和一种被得寸进尺的羞辱感,声音都变了调,甚至下意识地冒出一句:
“Are you crazy?!(你疯了?!)”
他用的甚至是英语,足见其情绪失控的程度。单独房间?在看守所里?给一个犯人搞特殊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了,这简直是在他管理的地盘上挖坟!一旦走漏半点风声,被对手抓住把柄,就不是乌纱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而是要去里面和他“照顾”的那些人作伴了!
“王磊!”赵建国压低声音,但怒火和恐惧交织,让他的声音嘶哑扭曲,“我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窍了!帮你打个招呼改善下生活,已经是看在同事面子上,冒了天大的风险了!你还想要单独房间?你想干什么?你想在里面开茶话会吗?!你以为看守所是你家开的?是我家开的?!”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王磊的鼻子上。
面对赵建国的暴怒,王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根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点怜悯地迎上对方因愤怒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眼神,让赵建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然后,王磊开口了,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缓慢地切开了赵建国最后的心理防线:
“赵主管,您别激动。”他语气甚至带着一点无奈,仿佛在劝慰一个不懂事却偏偏手握重器的孩子,“您看,所长夫人那边……您不是也‘安排’得挺好吗?听说……她最近心情不太好,老是去‘静心苑’(本地一家高档休闲会所)休息,还是您给办的VIp卡?真是体贴入微啊。”
“……”
赵建国指着王磊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像是突然被无形的冰冻住。脸上的愤怒、咆哮、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如同见到鬼魅般的惨白和恐惧。
所长夫人!
不是帮忙安排体检!是……是他和所长夫人之间那点绝对不能见光的龌龊事!静心苑!VIp卡!这些细节……这个王磊……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已经不是要乌纱帽了,这是要他的命!要是被所长知道……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冰冷。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狱警面前,已经不是赤身裸体,而是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连最肮脏、最隐秘的角落都被翻出来曝晒在阳光下!
王磊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模样,知道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压下,彻底碾碎了他所有的抵抗。他不再紧逼,反而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我们都握着彼此核弹按钮”的诡异默契,说道:
“赵主管,大家都是明白人。行个方便,彼此都方便,日子才能过得去,不是吗?只是一间闲置的储藏室或者废弃的工具房而已,定期清理一下,挂把锁,不会有人注意的。对您来说,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大家……都安全。”
赵建国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挣扎、绝望、以及巨大的屈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彻底的、无力回天的颓然和妥协。他指着王磊的手无力地垂下,非但没有发作,反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王磊的手,用力地、近乎贪婪地上下摇晃着。
他的脸上以一种近乎滑稽的速度重新堆满了笑容,比刚才还要热情洋溢十倍,还要和蔼可亲百倍,仿佛王磊是他失散多年、如今终于重逢的异姓亲兄弟!
“哎呀!你看你!王老弟!王兄弟!怎么不早说!早说不就没事了嘛!害我瞎激动一场!”他亲热无比地拍着王磊的手背,语气夸张又亲昵,“关心年轻犯人的心理健康,帮助他们平稳度过羁押期,积极改造,重新做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重要工作职责嘛!是我忽略了!是我考虑不周!”
他拉着王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走到办公室一侧墙上挂着的看守所详细平面图前,笑容可掬地、用手指急切地在图上划拉着:
“来来来,我的好兄弟!我们这就好好计划一下!看看哪个房间比较合适?既要绝对安静,不影响他人,又要保证安全,还得方便我们……呃……‘谈心’、‘辅导’!你看这间怎么样?以前是个小阅览室,后来书籍搬走了,就废置了,位置偏,平时鬼都不去,钥匙就在后勤老刘那儿,我打个条子就能拿来……”
阳光从办公室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两人紧紧握在一起、各怀鬼胎的手上,落在赵建国那热情得近乎谄媚的脸上,却仿佛带着一股能冻结血液的寒意。
权力的游戏,从来如此。当你掌握了对方足以万劫不复的秘密,那么,所有的规则、底线、尊严,都可以被摆上谈判桌,明码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