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祯走到主厅临时清理出来的高台，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
绝大部分幸存者的手臂上缠绕着代表降临教信徒的白绷带，他们脸上带着一种盲目的狂热与期待。
当林祯的身影出现时，原本低声的交谈瞬间平息，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仰望神只。
“愿光明与您同在，天使大人！”整齐的问候声在主厅中回荡
紧接着，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窸窣声，大部分人抬起右手，食指先指向林祯，随后郑重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是降临教对天使表达最高敬意的仪式。
看着这一幕，林祯心中默然。
是时候了，是时候为这场在绝望中催生出的神迹，画上一个句号了。
“各位。”林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召集大家，是要宣布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我们现状，以及未来的、真实的事情。”
人群屏息凝神，等待新的神谕。
“首先，是关于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林祯说话沉稳有力，“避难所的信息中心，部分功能已经被修复（其实没修），根据获取的信息，救援正在路上，预计，最多再有三日，联邦的救援队伍就会抵达这里，带领我们离开这片废墟，前往新的安置点——新城。”
“真的会有救援！感谢天使大人！”
“天使大人说的！肯定没错！”
“三天！只要再坚持三天！”
人群中爆发出狂喜的呐喊和激动的啜泣。
希望的光芒在所有人眼中点亮，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但是，”林祯下一句话瞬间让刚刚升腾起来的喜悦热潮迅速冷却，“在离开之前，在我们拥抱所谓的新生之前，我们必须认清一个现实，一个被刻意忽略的现实。”
“这个现实就是——”林祯一字一顿，“我，林祯，并非你们口中所谓的‘天使’。”
“！！！”
主厅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无法处理这简单语句中蕴含的惊天信息。
王近等核心信徒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的惊骇。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天……天使大人……您、您在说什么啊？”一个信徒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您怎么可能不是天使？是您带来了光明！驱散了黑暗！”另一个信徒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是您建立了秩序，分发了食物！没有您，我们早就死了！”
“这是新的神谕吗？是考验我们对信仰是否坚定吗？”
质疑声、困惑声、带着恐慌的祈求声开始响起，人群中弥漫开强烈的不安气息。
林祯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他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击碎这虚幻的泡影。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天使，也没有什么神迹。我带来的光明，只是启动了避难所尚未损坏的备用电源，我分发的食物和水，是李昌、余欣星、卓乐他们，冒着被怪物撕碎的风险，从外界废墟中搜寻而来，我维持的秩序，是依靠大家共同认可的规定，一切，都可以用常理和逻辑来解释。”
这时，人群中一个手臂上没有白绷带，是后来并入的幸存者，那个人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语气高声喊道：“看！我早就说了！哪有什么天使！都是装神弄鬼！现在他自己也承认了吧！”
他喊完后，得意地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认同者。
然而，他看到的是几乎所有幸存者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他玷污了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
无形的压力让他瞬间窒息，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脸色一白，讪讪地缩回了人群角落，不敢再吱声。
“不！不是这样的！”一个狂热的信徒猛地冲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指着自己手臂上的白绷带，“这是救赎的印记！是您洗涤我们罪孽的证明！我亲眼所见！感受所知！您就是降临凡世的天使！是来引领我们穿过死亡阴影的！您怎么能否定这一切！”
“您撒谎！”另一个狂热的信徒无法接受地嘶吼起来，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您是天使！您必须是天使！您是来救赎我们的！您怎么能否定这一切！没有您，我们早就死了！没有您，我们就算活着也和死了没区别！”
“对！您是天使！”
“请天使大人收回神谕！”
“您不能否定这一切！”
随着他的呼喊，更多信徒的情绪被点燃了。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用力地做出那个手势，声嘶力竭地高呼着天使大人、救赎之路、神迹永存，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狂热的声浪。
他们用这信仰的力量，强行将他推回那个他们为他铸造的神坛，去淹没林祯那大逆不道的话语。
场面开始失控。
林祯看着台下这癫狂的一幕，眉头皱起。
不对……这反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在之前的单独访谈中，虽然也有人表现出依赖，但当他理性分析时，大多数人眼中更多的是恍然和接受，至少是愿意倾听的思考。
为何现在反应会如此激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
林祯压过鼎沸的声浪：“安静！”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让喧嚣为之一滞。
“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一时间可能难以接受。”林祯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迷茫的脸，“但我必须再说一次，我，林祯，确实不是什么天使，我没有神力，无法凭空变出食物和水，也无法用目光洗涤谁的罪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普通人在绝境中，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选择和努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台侧的李昌。
李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李昌，”林祯点名，声音缓和了些，“你过来。”
李昌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一步步走到林祯身边。
林祯看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是最早跟随我的人之一，你亲眼见过我用工具修复电路，见过我用计谋和武器对付敌人，你心里很清楚，我并没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对吧？”
李昌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避开林祯的目光：“是的，我……我知道”
“所以你也明白，”林祯继续引导，“我并非什么天使降临，这所谓的降临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在特定环境下，为了凝聚人心、维持秩序而不得已进行的……游戏。对吗？”
李昌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是的。”
林祯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最后说道：“那很好，你会帮我向大家解释清楚这一切，去告诉他们，真实的状况究竟是怎样的，对吧？”
李昌抬起头看向林祯，下定了决心：“我当然……会帮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