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兄出征后,沈府的日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刻都漫长得让人心里发紧。青梧把自己关在书房,翻遍了沈家所有的兵书舆图,指尖在明月坡的位置反复摩挲,连春桃送来的点心都凉透了,也未曾动过一口。
沈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只能日日去祠堂焚香,求列祖列宗保佑。这日傍晚,她正对着神龛喃喃祈祷,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管家激动的呼喊:“夫人!小姐!大捷!将军他们大捷归来了!”
青梧猛地从舆图上抬起头,心脏“咚”地一声撞在胸腔上。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正撞见老管家跑得气喘吁吁,手里高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军报,红绸在暮色里猎猎作响。
“快!快念!”沈夫人抓住老管家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军报说,”老管家咽了口唾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将军改走明月坡后,果然在黑风谷发现匈奴埋伏!我军按兵不动,反派轻骑绕后,一举端了匈奴的粮草营!沈将军、大公子,还有随行的二将军、三将军,以及老将军(青梧祖父,此次以监军身份同行),全、全都安然无恙!现已班师回朝,估摸着后日晌午就能到雁门关!”
“安然无恙……”沈夫人重复着这四个字,腿一软就跌坐在蒲团上,眼泪汹涌而出,却笑着拍着胸口,“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青梧站在原地,只觉得眼眶发烫,那些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竟让她有些站不稳。她扶着门框,望着院外渐沉的暮色,仿佛能看见父兄的队伍正踏着夕阳归来,铁甲上的征尘在余晖里闪着光。
“小姐,您怎么了?”春桃见她眼圈发红,连忙递上帕子。
青梧接过帕子,却没擦泪,只是笑着摇头:“没事,就是……高兴。”
这两日,沈府上下都浸在喜悦里。仆妇们忙着打扫庭院,换上新的灯笼;厨房杀了肥猪,蒸了馒头,只等凯旋的亲人归来;沈夫人更是亲手缝制了新的里衣,说要让他们换上干净暖和的衣裳。
青梧却比往日更沉静了些。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前世父兄战死的阴影虽散,可匈奴的威胁、朝堂的暗流,从未真正消失。她在书房里写下两页纸,一页记着此次战役中可能暴露的沈家军布防弱点,一页写着黑风谷伏击背后,或许牵扯的朝中势力——前世三皇子勾结匈奴的事,她没忘。
后日晌午,雁门关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沈夫人带着青梧和阖府上下,早早候在城门口。青梧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襦裙,站在母亲身边,目光紧紧盯着路的尽头。
终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正是沈老将军!他身披的红袍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挺拔如松,看见城门口的妻儿,勒住马缰,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爹!”青梧再也忍不住,往前跑了几步。
紧随其后的是兄长沈毅,他跳下马,盔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却大步走到青梧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梧,哥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小小的布包,“看,给你带的匈奴宝石。”
青梧接过布包,里面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可她更在意的是兄长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哥,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沈毅笑着摆手,“倒是你,爹说多亏了你那‘一梦’,咱们才躲过一劫。”
说话间,祖父和两位叔叔也下了马。祖父虽已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拍着青梧的肩:“好丫头,有你爹当年的劲儿!”二叔叔沈峰性子爽朗,大笑着说:“回头叔教你骑射,比待在闺房里绣花有意思!”三叔叔沈澜则细心些,递给她一小束路边采的野菊:“知道你喜欢花草,路上看见的,还新鲜。”
一家人簇拥着往回走,沈老将军走在中间,听着妻儿的絮叨,看着侄子侄女们的笑脸,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雁门关的城楼。那里曾见证过无数生死,今日却因女儿的一句话,少了一场血色黄昏。
“爹,怎么了?”沈毅问。
“没什么。”沈老将军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青梧,眼神里多了些探究,“小梧,跟爹说说,那日你梦里,还看见了什么?”
青梧心里一凛,知道父亲不会只当那是一场普通的梦。她斟酌着开口:“就只看见黑风谷的埋伏,别的……记不清了。许是日有所思,夜里总想着爹和哥会平安,才做了那样的梦。”
沈老将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
回到府中,洗去征尘,换上便服,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桌上摆满了热菜,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眼眶。祖父端起酒杯,对着青梧笑道:“这第一杯,敬我们沈家的福星!”
所有人都举杯,目光落在青梧身上,有感激,有疼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青梧举起茶杯,与他们一一碰过,轻声道:“不是我福星高照,是沈家军本就所向披靡,是爹和哥还有祖父、叔叔们,自己护住了自己。”
她知道,这场平安归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前世的债,今生要还;前世的憾,今生要补;前世未能护住的人,今生要拼尽全力,护他们一世安稳。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照亮了饭桌上的欢声笑语,也照亮了青梧眼底坚定的光。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城楼上哭泣的少女,她要站在家人身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