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长安便落了场罕见的大雪,天地间一片素白,连长乐宫的琉璃瓦都被积雪覆盖,冷得像块冰。青梧的肺疾就是这时犯的,起初只是夜里偶尔咳嗽,后来竟发展到咳得无法安睡,常常蜷在榻上,用锦帕捂着嘴,咳得浑身发抖,帕子上总沾着点点刺目的殷红。
“娘娘又咳醒了?”画屏端着温水进来时,见青梧正挣扎着坐起身,连忙上前扶住,替她在背后垫了个软枕,“太医说这几日寒气最重,您偏要起身看雪,仔细又受了寒。”
青梧喘着气,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老毛病了,不碍事……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消息传到承煜耳中时,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闻母亲咳得连药都喝不进,手里的朱笔“啪”地掉在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他猛地起身,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快步往长乐宫赶,一路叮嘱内侍:“快!把太医院所有擅长治肺疾的太医都叫来!再去传旨,让各地藩王即刻寻访民间名医,无论代价,务必在三日内送到长安!”
等他赶到长乐宫,青梧刚咳过一阵,靠在榻上闭目喘息,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承煜心里一紧,放轻脚步走到榻边,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娘,感觉怎么样?儿臣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青梧缓缓睁开眼,见是他,勉强挤出个笑容:“你怎么来了?朝中……咳咳……朝中事多,别耽误了。”
“国事再大,也没有娘的身子重要。”承煜语气坚定,亲自拧了热帕子,轻轻擦去她唇角的痕迹,“您安心养病,一切有儿臣。”
说话间,太医院院判带着几位老太医匆匆赶来,诊脉、看舌、询问症状,忙得团团转。最后院判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娘娘这是陈年旧疾,受了风寒引动,肺叶燥裂,需以温养为主,急不得。臣先开一副润肺止咳的方子试试,若不见效……”
“若不见效,朕唯你们是问!”承煜沉声道。
太医们不敢怠慢,连忙下去配药。承煜守在榻边,亲自看着宫人煎药,又一勺一勺地喂母亲喝下,动作笨拙却细心。药汁苦涩,青梧喝了几口便皱起眉,承煜便拿出蜜饯,在她喝完一口后就递上一颗,像哄孩子似的。
承砚得到消息时,正在药庐里炮制新得的川贝。他二话不说,把手里的活计交给徒弟,揣着药篓就往长乐宫跑,篓子里装着他这几年走遍名山大川收集的珍品药材——长白山的野山参、昆仑墟的雪莲花、南海的珍珠粉,都是对肺疾极好的东西。
“娘,您试试这个。”承砚蹲在榻边,打开药篓,取出一小包琥珀色的粉末,“这是孩儿在终南山采的茯苓,用松针熏了三年,最能润肺。我再配上川贝、麦冬,给您熬成膏子,比汤药温和些。”
他说着,就在长乐宫偏殿支起了小药炉,亲自守着熬药,时不时添些炭火,又用银簪搅动膏体,鼻尖凑上去仔细闻着药香,生怕差了半分火候。青梧躺在榻上,听着偏殿传来的药香和弟弟低低的咳嗽声(承砚为了寻药,也染了些风寒),心里又暖又疼。
承锐的消息是从边关快马传来的。他镇守雁门关,听闻母亲病重,急得几夜没合眼,翻遍了军中库房,找出一块据说能驱寒暖身的暖玉——那是早年从匈奴王子手里缴获的,通体赤红,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他怕玉上有寒气,先贴身焐了三日,才用锦盒装好,派最得力的亲兵快马加鞭送往长安,附信上只有一句话:“娘,等儿打退了来犯的匈奴,就回来看您。”
亲兵赶到长安时,身上结着冰碴,怀里的锦盒却暖乎乎的。承煜打开锦盒,那暖玉果然名不虚传,室内仿佛都暖和了几分。他将玉放在青梧枕边,笑道:“娘,您看,这是三弟特意给您寻的暖玉,说是能驱寒。”
青梧摸了摸那块玉,指尖传来温润的暖意,眼眶微微发热:“这孩子……总是这么实诚。”
明玥来得最勤,她身子重,不便奔波,却每日都让人抬着软轿来长乐宫。来了也不多言,就坐在榻边,拿出谢云澜写的游记,轻声读给青梧听:“……西域的胡杨真奇,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我与明玥说,待她生了孩子,便带她去看胡杨林,在树下搭个小木屋,住上一年半载……”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谢云澜的游记写得生动有趣,字里行间都是对妻子的疼惜。青梧听着,仿佛跟着他们去了西域,看了胡杨,喝了葡萄酿,咳嗽都轻了些。
“云澜这文笔,倒比那些酸儒强。”青梧笑着点评,“等我好了,也想在听听他说的大漠孤烟。”
“等娘好了,我们陪您一起去。”明玥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谢云澜说,那里的星空很低,星星大得像能摘下来,到时候我们就躺在沙丘上看星星。”
青梧点点头,眼里有了些向往。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与牵挂中缓缓流淌。承煜每日处理完朝政就守在长乐宫,承砚的药膏熬了一炉又一炉,承锐的暖玉日夜放在枕边,明玥的游记读了一篇又一篇。
或许是亲情的暖意驱散了寒气,或许是药材与名医起了作用,几日后,青梧的咳嗽渐渐轻了,夜里能睡上几个时辰,脸色也红润了些。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照进长乐宫。青梧靠在榻上,看着窗外承煜和承砚在扫雪,明玥挺着肚子在廊下晒太阳,手里还捧着那本没读完的游记。
她轻轻抚摸着枕边的暖玉,感受着那份来自远方的暖意,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这世间最好的药,从来都不是名贵的药材,而是这份剪不断的骨肉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