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晨雾还未散尽,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细碎的声响漫过回廊,落在阶前那丛刚冒芽的迎春上。承煜推开殿门时,正见青梧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本泛黄的《女诫》,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银白的鬓发上,像落了层碎雪。
“母后。”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小几上,“今日让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杏仁酪和翡翠烧卖,趁着热吃。”
青梧抬起头,放下书卷,眼里漾起温和的笑意:“又推了早朝?”
“不过是些例行的奏报,让三省先核着便是。”承煜打开食盒,用银勺舀起一勺杏仁酪,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唇边,“您昨日咳了半宿,今日精神倒还好。”
青梧张口含住,甜凉的酪浆滑入喉咙,熨帖得很。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喂我吃饭。”嘴上嗔怪着,眼底的暖意却藏不住。
“在儿子面前,您永远是需要照顾的。”承煜笑了笑,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儿臣已让人在江南的栖霞山建了座暖阁,那里春日有桃花,秋日有桂子,最适合养身体。等您好些了,咱们就去住上几个月。”
“去那偏远地方做什么。”青梧摇头,拿起个烧卖咬了小口,“长安多好,宫墙里的紫藤快开花了,我还等着看今年的花架呢。”
“花架让匠人拆了搬到栖霞山去便是。”承煜语气笃定,“您去年冬天就说膝盖发沉,长安的寒气重,江南的地暖适合您。再说,那儿的泉水能治风湿,太医说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孝顺。”青梧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哀家这身子骨,经不起长途跋涉。再说,长乐宫的每块砖我都摸熟了,换个地方反倒睡不着。”
承煜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暖手炉,塞进她怀里:“那便不搬。”炉子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暖意透过锦缎渗出来,烘得人心里发暖,“但这暖手炉您得时刻揣着,昨夜内务府呈了新制的香料,说是加了安息香,能安神。”
青梧捧着暖手炉,指腹摩挲着上面錾刻的缠枝纹,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打小就犟。当年让你别总跟着禁军练骑射,你非说要保护我,结果摔断了胳膊,哭着喊娘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承煜脸上泛起微红,挠了挠头:“那都是几岁的事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抽芽的柳树,“小时候不懂事,以为能替您挡刀挡箭就是孝顺。如今才明白,让您吃得香、睡得稳,比什么都强。”
“你能坐稳这龙椅,让百姓安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青梧看着他的背影,声音里带着欣慰,“昨日户部递了奏折,说江南的赋税比去年多了三成,流民也都安置了,这就比什么暖阁都让我舒心。”
“那是自然,儿臣说过,要让天下人都能像母后这样,有热饭吃,有暖炉揣。”承煜转过身,眼里闪着意气风发的光,忽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对了,这是栖霞山的道士求的平安符,说是开过光的。”
青梧接过锦囊,丝绦上挂着颗小小的桃木珠,她捏在手里转了转:“你啊,都当皇帝了还信这些。”嘴上这么说,却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衣襟里。
承煜挨着她坐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宁可信其有。您前日说夜里总梦到雁门关的雪,这符说不定能让您睡得安稳些。”
提到雁门关,青梧的眼神暗了暗。当年她随先皇驻守雁门,冬日里大雪封山,粮草断绝,是承煜的父亲冒着风雪出去求援,才保住了一城百姓。那段日子虽苦,却是她心底最亮的光。
“都过去了。”她拍了拍承煜的手,“现在国泰民安,比什么都好。”
“嗯。”承煜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日承砚来求见,说想给您画幅肖像,挂在暖阁里。”
“那孩子的画技是越发好了。”青梧笑了,“让他来吧,正好我也想看看,在他眼里,我这老婆子是什么模样。”
“娘才不老。”承煜皱眉,语气带着孩子气的固执,“前日承锐还说,您比宫里的嫔妃都有气度。”
青梧被他逗笑,咳了两声:“就你会说话。”她拉过他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你忙你的去吧,别总围着我转,大臣们该有闲话了。”
“谁敢说闲话?”承煜挑眉,随即放缓语气,“再说,陪母后吃饭,比听那些老臣念叨农桑水利要紧。”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的珍宝,“等会儿让太医来给您请脉,要是还咳嗽,咱们就换药方。”
青梧点点头,看着他起身整理龙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明黄的龙袍穿在他身上,再配上这份小心翼翼的孝顺,倒比朝会上的威严模样更让人安心。
承煜走到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正捧着暖手炉出神,便轻声道:“下午我再过来陪您下棋。”
“好啊,”青梧扬声应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唇角弯起一抹满足的笑,“这孩子……”
窗外的铜铃还在响,阳光渐渐爬高,照得殿里一片亮堂。暖手炉的温度透过衣襟漫开来,混着杏仁酪的甜香,酿成一段安稳的时光——帝王的孝行,从不是金戈铁马的誓言,而是清晨的一碗酪浆,午后的一局棋,是把最寻常的日子,过成最妥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