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过紫宸殿的琉璃瓦。青梧牵着三皇子承锐的手,站在殿外的白玉阶下。少年的裤脚还在滴着水,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惧意,反倒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毕竟是皇后膝下养出的皇子,纵然年幼,骨子里也带着三分皇家的矜贵与刚硬。
“母后,我没做错。”承锐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咬着牙不肯低头,小手攥得紧紧的,“他骂沈家是野狗,还推我……那是在骂您啊。”
青梧蹲下身,用绣着凤纹的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水渍,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语气却异常坚定:“母后知道。”她将身后侍女捧着的明黄色锦袍接过,亲自为承锐披上,“先换件衣服,仔细着凉。你是皇子,万不能失了体面。”
殿内传来柳贵妃尖锐的哭喊声,混着萧景琰沉肃的问话,像针一样扎进承锐的耳朵。他往青梧身后缩了缩,攥着她的凤袍衣角,指尖泛白:“父皇会不会罚我?”
“不会。”青梧按住他的肩,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眸色沉静如深潭,“你是皇家子嗣,是母后的儿子。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从不惹事,但若有人欺到头上来,也断没有怕事的道理。”
侍女掀开厚重的殿帘,扑面而来的檀香里裹着浓烈的委屈——柳贵妃趴在萧景琰脚边,哭得发髻散乱,金钗歪斜,她的侄子柳明轩裹着云锦毛毯,脸色惨白地缩在贵妃椅上,时不时抽噎两声,额角的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倒真有几分可怜相。
“陛下!您可得为我们明轩做主啊!”柳贵妃猛地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青梧母子,哭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划破殿顶,“就是他!皇后娘娘!教出的好皇子!光天化日推人落水,这要是长大了,还不得翻了天去?三皇子金尊玉贵,就能随意欺辱臣妇的亲侄吗?”
青梧没看她,只牵着承锐走到殿中,福身行礼,凤钗轻响:“陛下,承锐年幼冲动,确是动手推了人,臣妾带他来领罚。”她语气平静,既不辩解,也不攀咬,先认了自家的错处。
“领罚?”柳贵妃冷笑一声,扶着宫女的手勉强站起,“三皇子是金枝玉叶,臣妇怎敢罚?可明轩是臣妇兄长唯一的嫡子,今日被推落水,险些溺毙,若就这么算了,我柳家的脸面往哪儿搁?依臣妇看,当禁足三月,抄录《孝经》千遍,以儆效尤!”
“贵妃娘娘怕是忘了,”青梧缓缓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叠叠好的纸,声音清冽如冰,掷地有声,“方才在御花园,柳小公子指着承锐的鼻子骂‘沈家人是野狗’,字字句句,不堪入耳。他不仅口出秽言,还先用石子砸承锐后背,这是当时路过的七位宫女太监的证词,都按了指印,臣妾已让人核查过,句句属实。”
她将证词呈给萧景琰,目光淡淡扫过柳明轩:“承锐推人,确是有错,臣妾自会严加管教。但柳小公子辱骂国戚,且辱及皇子生母,按律也该受罚吧?”
萧景琰翻看证词的手指顿了顿,证词上的字迹工工整整,连柳明轩砸人的小石子都被细心地包在锦袋里,作为证物附在后面。他抬眼看向柳明轩,少年眼神闪烁,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显然是真有其事。
“你!”柳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青梧说不出话来——证词上的人都是宫里当差多年的老人,断不敢作伪证,这下是铁证如山了。
“承锐动手推人,失了皇子气度,确实有错。”青梧坦然道,“臣妾请旨,罚他禁足半月,抄录《礼经》百遍,每日去给柳小公子请脉问安,直到他痊愈为止。”
“那明轩呢?”柳贵妃立刻追问,不肯松口,“他被推落水,受了惊吓,难道就白受了?”
“柳小公子口出秽言,辱骂皇亲,按律当掌嘴二十,罚抄《论语》百遍。”青梧寸步不让,语气却依旧平稳,“若贵妃觉得不公,臣妾可请宗人府来评理,看看辱骂皇后母家、冲撞皇子,该当何罪。”
“你!”柳贵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宗人府最是看重规矩体统,明轩骂的虽是沈家,却连带着打了皇后的脸,更冲撞了皇子,真闹到宗人府,怕是罚得更重,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萧景琰将证词放在案上,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许久,他才开口:“就按皇后说的办。承锐禁足半月,抄录《礼经》;柳明轩掌嘴二十,罚抄《论语》,各自领罚,不得再闹。”他看向青梧,眼神复杂——她总是这样,看似退让,实则步步为营,连惩罚都算得清清楚楚,既维护了皇子体面,又没失了规矩,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青梧屈膝应下:“谢陛下。”牵着承锐转身时,少年忽然抬头,看向柳明轩,脆生生道:“下次再敢骂人,我还推你。”
柳明轩气得脸通红,刚要跳起来,却被柳贵妃死死按住。殿外的月光正好落在青梧母子身上,承锐的脚印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像极了他刚才强忍着不肯掉的眼泪。青梧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清楚,这宫里的风浪,才刚刚开始。但只要她这个皇后在一日,便会护着孩子们一日,任谁也别想轻易欺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