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三日,东宫正妃殿的窗棂上糊了层新的云母纸,将冬日的天光滤得柔和温润。沈青梧靠在铺着软垫的床头,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指尖轻轻拂过婴孩柔软的胎发。
小家伙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着,像在梦里还在较劲,小嘴巴偶尔咂巴一下,吐出个细碎的泡泡。这便是她的儿子,那个在腹中踢得她夜不能寐,又在产房里让她闯过鬼门关的小家伙。
“娘娘,殿下拟定了几个名字,让您瞧瞧。”春桃捧着个描金小册子走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听说昨夜殿下在书房翻了半宿的《礼记》,还让翰林院递了十几个备选呢。”
沈青梧接过册子,指尖划过“承安”“景明”“昭瑞”等字眼,都是寓意吉祥的名字,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孩,他忽然睁开眼,一双乌亮的眸子像极了狼山的星子,正直直地望着她,眼底竟有几分不属于婴儿的清亮。
“就叫‘承煜’吧。”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床边,身上还带着朝服的寒气,却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母子俩,“承继的承,煜耀的煜。承继光明,不负初心。”
沈青梧心头一动。承煜,承继光明。这光明,是沈家世代守护的家国灯火,是萧景琰肩头的储君重任,也是他们俩在狼山风雪里,彼此照亮过的那段岁月。她抬头看他,眼底漾起笑意:“好,就叫承煜。”
萧景琰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婴孩的脸颊,小家伙就像是认生,猛地皱起眉头,小胳膊蹬了蹬,竟精准地踹在他手背上。这力道极轻,却让萧景琰僵住了,随即眼底漫开一层柔软的笑意,像化了的春水:“这小子,倒和你一样,带刺。”
沈青梧被他逗笑,刚要说话,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太皇太后驾到——”
她连忙想起身行礼,却被萧景琰按住:“躺着吧,老祖宗不会怪罪。”
太皇太后由张嬷嬷搀扶着走进来,一身绛色锦袍,鬓边簪着支赤金点翠的抹额,虽年过七旬,眼神却依旧清亮。她径直走到床边,目光落在襁褓上,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绽开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
“让哀家瞧瞧,我的曾孙。”太皇太后伸出枯瘦的手,轻轻碰了碰婴孩的小脸,“哎哟,这眉眼,这鼻梁,分明是照着青梧来的。”
小家伙似是听懂了夸奖,竟咧开嘴,露出个无齿的笑容,惹得太皇太后连说“好模样”。她仔细端详着,忽然道:“你看这眉峰,微微上挑,带着股英气,像极了当年沈老将军年轻时的模样。沈家的骨血,错不了。”
沈青梧的心轻轻一颤。父亲若还在,见了这孩子,定会高兴绕着屋子转三圈,然后把那柄传了三代的小银枪塞到他手里,说“丫头,你看,这是咱沈家的种”。她低头吻了吻婴孩的额头,那里还带着温热的奶香,却仿佛已承接了祖辈的期许。
“青梧啊,”太皇太后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长辈的慈爱,“这孩子来得不易,往后既要教他读书明礼,也别忘了告诉你那些沙场故事。男孩子,就得有点硬气,才能担得起‘承煜’这两个字。”
“是,孙媳记下了。”沈青梧轻声应道。
太皇太后又说了些体己话,嘱咐嬷嬷们好生照料,才带着众人离去。殿内重归安静,萧景琰接过承煜,笨拙地抱着,像捧着件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你瞧他这小拳头,攥得多紧,长大了定是个有主意的。”
沈青梧看着他生疏却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那些在东宫经历的算计与纷争,那些产房里的剧痛与挣扎,在此刻都化作了怀中的温度。她伸出手,覆在萧景琰和承煜交叠的手上,一家三口的手,大小不一,却紧紧挨着,像串起了过去与未来。
承煜似乎累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重新闭上眼,小脑袋往萧景琰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萧景琰不敢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却笑得像个孩子:“他方才……是不是往我怀里钻了?”
“是呢,认爹了。”沈青梧笑着打趣。
阳光透过云母纸,在三人身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沈青梧望着窗外的红梅,枝头的积雪正在消融,露出点点殷红的花苞。她知道,往后的路依旧有风雨,可怀里有承煜温热的呼吸,身边有萧景琰坚实的臂膀,这光明,定能一代代承继下去,不负初心,不负家国。
承煜在梦中咂了咂嘴,仿佛也在应和这满室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