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门楣上的“忠勇世家”匾额上,鎏金的大字被晒得发烫。沈青梧站在石阶下,望着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手心竟微微出汗。三年了,她无数次在狼山的寒夜里想起这扇门,想起门内的笑语,此刻真的站在这里,反倒有些近乡情怯。
门“吱呀”一声开了,管家福伯探出头来,看清她的模样,手里的掸子“啪”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是……是大小姐回来了?”
不等沈青梧应声,院子里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祖父拄着拐杖,由丫鬟搀扶着,颤巍巍地迎了出来。老人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全白了,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此刻望着她,瞬间蓄满了泪。
“青梧……我的孙儿……”祖父甩开丫鬟的手,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的怀抱不再像从前那样宽阔有力,脊背也佝偻了,可怀抱里的温度,却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沈青梧被他抱得很紧,能清晰地感觉到老人颤抖的肩膀,她鼻子一酸,忍了一路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哽咽着喊了声:“祖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祖父拍着她的背,老泪纵横,“瘦了,也高了……在狼山受苦了吧?”他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着,看到她眼角的细纹,看到她掌心的厚茧,心疼得直抹泪,“看看这手,都磨成什么样了……”
“娘!姐姐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少年声传来。沈青梧抬头,见青禾穿着青色儒衫,背着书包从影壁后跑出来,个子蹿得老高,都快到她肩头了,脸上带着少年人的英气,再不是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小不点。
“姐姐。”青禾走到她面前,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眉眼间像极了父亲,“你回来了。”
沈青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青禾长这么高了,还中了童生,真厉害。”
青禾脸一红,挠了挠头:“都是先生教得好。”
这时,王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衣裙,鬓边簪着支素银簪子,比三年前清瘦了许多,眼角的细纹也深了,可看到沈青梧的那一刻,眼里的光瞬间亮了起来。
“我的儿……”王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却攥得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让娘看看,有没有受伤?在那边冷不冷?吃得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句里全是牵挂,沈青梧一一应着,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她在边关杀敌时没怕过,遇刺时没慌过,此刻面对母亲的目光,却觉得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娘,我没事,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想让她安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氏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姐姐,你看我给你端什么来了?”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庶妹青柳端着个食盒从廊下跑过来,穿着粉色襦裙,梳着双环髻,眉眼间长开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礼仪举止也比从前端庄了许多。
“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特意让厨房做的。”青柳打开食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糕点,还冒着热气,“娘说你小时候总抢着吃,我就多做了些。”
沈青梧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熟悉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看着青柳真诚的笑脸,心里暖融融的——这三年,母亲把两个孩子教得很好,青禾知书达理,青柳懂事乖巧,家里的日子,总算在风雨后透出了暖意。
祖父看着这一幕,抹了把泪,笑道:“好了好了,都进屋说,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青梧刚回来,定是累坏了。”
一行人走进正厅,丫鬟奉上热茶,王氏拉着沈青梧的手坐在炕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你二婶三婶嫁的人家都好,去年还托人送了些布料来;你三叔的牌位前,我每月都去上香;祖父的腿好多了,就是阴雨天还会疼……”
沈青梧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看着眼前的亲人——祖父的关切,母亲的牵挂,青禾的敬重,青柳的亲近,这些都是她在狼山时,支撑她熬过无数个寒夜的念想。
夕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将一家人的身影拢在一起,温暖而安宁。沈青梧看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忽然觉得,长安的风,真的比狼山的软。而这扇门里的温度,是她无论走多远,都魂牵梦萦的归宿。
她知道,长安的风波还在等着她,可只要有家人在,有这份温暖在,再难的路,她也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