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第七天,城市终于洗去了血色黄昏的余烬。
苏晚晴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前,指尖轻点平板屏幕。
国际医学伦理论坛首页,一条匿名帖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至热榜第一——标题只有一行字:“真相不该被封存,但也不该成为武器。”
附文冷静克制,却字字如刀:
“07-234神经修复项目原始实验日志已解密。三名志愿者在用药第14天出现不可逆神经损伤,数据被系统性篡改;伦理审查会议记录显示,当时已有委员提出终止建议,但未获回应。真相不是复仇的燃料,而是重建公正的基石。请业内同仁共同复查。”
没有署名,没有情绪渲染,只有铁一般的证据链和精确的时间戳校验。
六小时内,十七位全球顶尖神经科学专家转发声援,三家权威期刊联合发起独立复核倡议。
舆论风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再是“傅景深杀人案”的猎奇审判,而是对科研伦理、制度失职与信息操控的集体反思。
老周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是她背影静立如松,窗外霓虹映在她眼底,像一场无声风暴后的黎明。
“‘灰幕’炸锅了。”他低声说,“林九十分钟前私信你加密频道,没走主网。”
苏晚晴转身,接过终端。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我们只想让世界看见黑暗,可现在……我们在制造新的恐惧。】
她盯着这句话良久,指腹轻轻摩挲过屏幕边缘,仿佛能触到那背后挣扎的灵魂。
然后,她敲下回复:
【那就帮我看清光在哪里。】
发送。
消息如石沉深海,却已在暗流中激起涟漪。
同一时刻,日内瓦郊外一栋古旧别墅内,傅景深推开沉重橡木门,踏入尘封多年的书房。
dr. Evans坐在轮椅上,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依旧锐利如年轻时。
他望着眼前这个曾是他最骄傲的学生,如今已是跨国帝国掌权者的男人,缓缓从保险柜取出一份牛皮纸档案袋。
“你母亲的研究是伟大的,”老人声音沙哑,“但她太执着于结果,忘了科学的第一戒律——敬畏生命。”
他将病历本递出。
“三名志愿者……一人瘫痪至今,靠呼吸机维持;一人失语,认知功能逐年退化;第三人,五年前在家中烧炭自杀。家属从未收到赔偿,因为案件从未立案——你父亲当年动用政商关系压下了所有报道。”
傅景深翻开第一页,手指微微发颤。
照片上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容灿烂地比着V字手势,背景正是七年前那栋白色实验室大楼。
下面写着:李哲,25岁,志愿者编号A-03。
“你父亲切断了全部研究经费,解散团队,亲自销毁公开资料。”Evans闭上眼,“他说,这是赎罪。可你知道吗?真正的赎罪,不是掩盖,是直面。”
傅景深喉结滚动,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我继承了他的公司,他的财富,他的名字……却在他试图忏悔的时候,选择了逃避。我以为沉默是对过去的保护,其实是纵容。”
他合上病历本,抱在胸前,像抱着一副无法安放的棺椁。
“这一次,我不再替任何人背锅,也不再让任何人替我扛罪。”
三天后,傅氏集团总部召开紧急闭门会议。
媒体被拦在大厦外,直播信号全数屏蔽。
唯有内部摄像头记录下那一幕——
傅景深一身黑色高定西装,站于长桌首位,面前摊开那份来自瑞士的尘封档案。
他宣布:即日起重启07-234项目独立审查程序,成立专项赔偿基金,由第三方机构监督执行,首批拨款两亿用于受害者家庭救助与长期医疗支持。
记者追问是否承认“谋杀指控”,镜头怼到他脸上。
他没有回避,反而起身走近摄像机,目光穿透屏幕,落在无数双注视的眼睛里。
“我没有亲手注射药物。”他说,声音沉稳如铁,“但我默许了一个容错机制缺失的体系存在。我拥有决策权,却未曾质疑流程漏洞;我掌握资源,却未建立预警机制。这,是我的责任。”
全场寂静。
有人低声记录,有人红了眼眶,还有人悄悄删掉了准备好的嘲讽稿。
直播结束前一秒,他补了一句:“我会亲自跟进每一份赔偿协议的签署。这不是公关,是偿还。”
消息传回国内时,苏晚晴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财报。
她看着新闻画面中那个挺拔身影,听着那句前所未有的坦白,忽然觉得胸口某处长久冻结的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丝。
她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口气。
很好,他终于不再把自己锁在“完美受害者”的牢笼里。
他也终于明白,真正的强者,不是永远无错,而是敢于认错。
手机震动,是老周的消息:
【“灰幕”内部监控显示,许沉舟昨夜删除了三条行动计划,今早独自离开据点,去向不明。】
她眸光微闪,没有立即回复。
而是打开加密云盘,上传了一份新的文件夹,命名为:【光之所在】。
权限设定为仅限Ip追踪可查,且自动记录访问痕迹。
做完这些,她起身走到窗边,俯瞰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权力的游戏从未停止,只是玩家正在换位。
有些人用仇恨点燃火把,照亮废墟;而她要做的,是让那光照进制度的裂缝,逼出所有藏匿其中的腐烂根系。
夜更深了。
城市的另一端,一间不起眼的地下酒吧亮着昏黄招牌——“归途”。
吧台后,阿阮擦拭着酒杯,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
风铃轻响。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脚步迟缓,衣领沾着雨水,眼神空茫如迷途者。
他在角落坐下,沉默良久,才缓缓从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少年并肩而立,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门前笑着比出剪刀手。
他死死盯着那张笑脸,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暴雨初歇,夜风裹挟着潮湿的凉意灌入“归途”酒吧。
许沉舟坐在角落最暗的位置,指节泛白地攥着那张泛黄照片。
两个少年并肩而立,笑容干净得刺眼——左边是年轻时的他,右边,是他至死都敬仰的哥哥,李哲,编号A-03的志愿者。
“我以为他是殉道者……”他声音沙哑,像从枯井深处捞出的一根锈链,“可他不是。他只是个被利用完就被丢弃的失败品。”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眼神裂开一道深渊:“而我……我一直用他的死当武器,去审判一个或许比我还痛苦的人。”
阿阮没说话,只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轻轻推到他面前。
“那你呢?”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你现在是审判官,还是另一个疯子?你点燃怒火,烧了七年,现在火苗开始反噬你自己,你怕了吗?”
许沉舟一震,抬眼看向她。
女人眸光平静,却仿佛能照进人心最黑的角落。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一条匿名信息静静浮现:
【你哥的数据日志第7卷,加密文件名为‘赎罪’。】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指尖几乎颤抖着点开加密终端——那是“灰幕”最深层的资料库,连林九都需三级授权才能触碰。
可此刻,权限竟自动开启,路径直指一个从未标注过的子目录。
文件解压成功。
标题:《自我陈述·陈明远》
时间戳:七年前,07月24日,凌晨3时17分
上传Ip:已销毁
他点开文档,一页页往下读,瞳孔剧烈收缩。
“我是项目主控助理陈明远。
数据篡改指令来自傅老董事长办公室。
我签字执行……因为他说,如果不停止,整个团队都会被清算。
景深当时在海外进修,毫不知情。
我曾想举报,但妻子刚查出癌症,孩子才五岁……
我不敢赌。
所以,我把错归于‘系统误差’,把报告压进了归档层。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烈士。
我只是个懦弱的父亲,在错误里活成了帮凶。
请不要将责任归于傅景深。
他若知道真相,一定会救我们所有人。”
最后一行字迹潦草,似是含泪写就:
【赎罪的名字,不该由活着的人替死者背负。】
许沉舟猛地合上手机,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硬生生拔出。
原来他恨错了人。
原来他七年的追杀、围猎、煽动舆论,不过是在用仇恨填补自己无法面对的空洞。
他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执剑者,实则早已沦为情绪的奴隶,成了比幕后黑手更冷血的施暴者。
“呵……哈哈哈……”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干涩如砂纸摩擦,“我算什么‘灰幕’首领?我连真相都不敢看一眼。”
阿阮静静看着他,递来一块干净毛巾:“那就别再逃了。既然看见了光,就别回头。”
同一时刻,苏晚晴正站在书房落地窗前,手中钢笔在笔记本上落下最后一笔。
《科技透明化倡议联盟》——八个字,力透纸背。
她合上本子,目光沉静。这场战争,已经从自保,走向重塑规则。
老周的消息适时传来:
【许沉舟独自前往国家档案馆,调阅原始伦理审查会议记录。
未携带任何攻击性设备,行为无异常。】
她勾唇一笑,敲下指令:
【开放林九最高权限,协助解锁陈明远全部遗留文件。
让真相完整落地。】
她不需要遮掩,也不需要反击。
真正的权力,是让真相自己走出来的能力。
手机轻响。
傅景深的消息跳了出来:
“明天陪我去趟疗养院,去看望那位失语的志愿者。”
她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乌云,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好。”
这一夜,风暴退场,余烬未冷。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写。
而第二天清晨,《财经前沿》编辑部收到一份匿名投稿材料——一段三十分钟的访谈录像,女主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神情淡漠,语气坚定。
封面标题尚未确定,但第一句话已在内部传开——
“我不是豪门妻子,我是风险控制者。”
没人知道这段视频是谁录的,更没人知道,她接下来要掀翻的,究竟是谁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