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境后的汉堡,空气里还弥漫着铁锈与海水混合的气息。
天光破云,斜斜地切进酒店高层的落地窗,照在苏晚晴未卸的妆容上,冷得像一层霜。
她坐在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内部备忘录的打印纸,边缘已被反复折叠出细密折痕。
克劳迪娅走时没打伞,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背影笔直如标枪——那是属于另一种战士的退场。
“测试?”苏晚晴低笑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拿我的命去测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道德底线?”
她当然可以一鼓作气。
借着舆论势能,向欧盟施压彻查海因茨·沃尔夫的资金链;也可以顺势将opticon事件包装成“西方技术霸权围剿新兴资本”的典型案例,在全球资本市场掀起滔天巨浪。
她有证据,有支持,更有足够锋利的嘴和更锋利的团队。
但她没有。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权力,不是撕开伤口,而是决定是否缝合。
手机震动,是阿Sam发来的最新战报:德国经济部已正式发布声明,认定opticon存在规避出口管制的重大嫌疑,暂停其全部对外交易资质,相关资产冻结,等待独立调查组入场。
同时,北约技术创新办公室紧急辟谣,否认对EurSec Innovations基金有任何实质控制。
一场风暴,被她以毫厘之差拨转了方向。
而最让她意外的,是克劳迪娅的态度转变。
那位曾代表整个西方审查机制的女人,昨夜竟独自敲响她的房门,手中只拿着一份文件,眼神不再锐利,而是带着某种近乎疲惫的清醒。
“他以为自己在守护技术纯粹性。”克劳迪娅说,“可当他开始用阴谋对抗资本时,就已经成了新的垄断者。”
备忘录上的字句清晰冰冷:海因茨三年前通过离岸信托,秘密资助一支东德时期遗留的科研小组,在萨克森州重建实验室,名义为“民用光学研究”,实则致力于开发可穿透民用频段的军用级信号干扰系统。
项目代号:“灰烬黎明”。
更讽刺的是,资金审批流程中,赫然出现了两名现任欧盟科技伦理委员会成员的签名。
苏晚晴看完,只是轻轻合上文件,没说话。
直到克劳迪娅准备离开,她才开口:“你想看真相,对吗?”
克劳迪娅顿住。
“那我给你程序正义。”苏晚晴起身,走到办公桌前,调出一份早已拟定的方案,“下周,晚晴资本将发起‘透明科技倡议’——我们将主动开放未来三年内所有跨境科技投资的尽调流程,接受第三方独立监督。”
“你……主动暴露?”克劳迪娅皱眉。
“不,是把规则摊在阳光下。”她抬眼,目光如刃,“你要质疑东方资本不透明?好,我比你们更透明。你要担心技术外流?我比你们更严控出口合规。你要说我们靠关系上位?那我就用制度说话。”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不是只有你们才懂规则。而是,我们可以制定新规则。”
克劳迪娅沉默良久,最终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支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成为倡议联席顾问团首位成员。
消息传出当晚,《明镜周刊》头版刊发评论文章:《当资本开始自省:一位中国女性改写欧洲科技游戏规则》。
文中直言,苏晚晴此举“不是妥协,而是降维打击”——她没有选择对抗体制,而是重构了博弈的维度。
风向彻底变了。
次日清晨,汉斯以退休检察官身份发表公开信,措辞严厉:“若继续基于剪辑录音与虚假指控污名化苏晚晴女士,已涉嫌构成商业诽谤,本人将代表多名受害企业主提起集体诉讼。”信件附带五份由德国联邦金融监管局认证的资金流水报告,直接击溃所谓“行贿中介费”的谣言。
与此同时,慕尼黑、苏黎世、哥本哈根的七家欧洲顶级风投机构陆续发来合作邀约,甚至提出愿以联合基金形式,共同投资亚洲前沿科技项目。
阿Sam在晨会上笑着总结:“他们终于意识到,你不是来抢蛋糕的,你是来重新定义餐桌的。”
苏晚晴听着,却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
真正让她心跳加速的,不是这些明面上的胜利,而是昨晚那条来自北欧服务器的消息——
“宙斯之盾计划——仅限授权人员进入”
那个七岁的傅景深,是如何走进那扇锈迹斑驳的合金门的?
那个被称为“疯批大佬”的男人,童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成年后对控制与忠诚有着近乎病态的执念?
她想起他在医院陪她做体检时,无意识摸向左肩旧伤的动作;想起他曾在深夜书房独坐整夜,只为确认她是否真的按时吃了药;想起他明明把她禁锢在身边,却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脆弱。
他把她当作唯一的安全变量。
可她忽然想问:谁又是他的安全变量?
飞机划破云层,舷窗外夜色深沉。
国内时间凌晨两点,航班准时降落首都机场。
秦昊已在停机坪等候,黑色商务车无声滑行至廊桥出口。
她没回公寓,也没联系任何人。
风衣裹紧肩头,她坐进后排,只说了一个地址。
车子启动,驶入城市尚未苏醒的寂静之中。
三十分钟后,抵达京郊傅家老宅。
月光洒在百年古槐的枝桠间,投下斑驳影子。
她站在主楼书房外,仰头望着那幅悬挂多年的油画——画中少年站在雪地里,背影孤绝,正是年少时的傅景深。
她伸手,轻轻按向画框右下角第三颗钉子的位置。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时光锁扣开启。
地板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黑暗如深渊般蔓延。
地板滑开的瞬间,寒气如蛇般顺着脚踝爬上来。
苏晚晴站在金属阶梯前,指尖还残留着油画框上灰尘的触感。
她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扇通往现实世界的门早已不存在。
小鹿发来的三维模型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这是她耗费三个月,用傅家老宅公开建筑图纸、历年修缮记录和卫星热成像拼凑出的“幽灵结构”。
而此刻,这条被抹去于所有官方档案中的地下通道,正真实地延伸至黑暗深处。
她戴上手套,微型摄像头悄然启动,录音笔藏在风衣内袋,红光微闪,如同蛰伏的心跳。
楼梯狭窄陡峭,每一步都踩在锈蚀金属的呻吟之上。
空气越来越沉,药味混着铁锈与潮湿混凝土的气息,像是从地底渗出的记忆残渣。
她的呼吸放得很轻,脚步却未曾迟疑。
这不是探险,是突袭。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表面覆盖防潮涂层,中央嵌着电子密码锁,蓝光闪烁,像一只不眠的眼睛。
她取出手机,调出唐主编冒死传来的信息——那组本该属于傅家保险柜的六位数字。
指尖落下时,心跳并未加速,反而异常平稳。
滴——
绿灯亮起。
门无声开启。
档案室呈现在眼前:一排排密封铁架整齐排列,标签泛黄,编号精密。
冷光灯自动亮起,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宛如时间的碎屑。
她径直走向b区第七格,那里贴着一张几乎被刻意遮掩的标签:“JS系列·神经科临床观察”。
抽出第一份文件,标题赫然刺入眼帘——
《神经毒素长期影响临床观察记录(编号:JS06)》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JS06——傅景深。
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却冰冷:
“受试者自六岁起每日服用低剂量三甲苯酰胺衍生物,持续五年。目的:抑制边缘系统过度活跃,控制情绪波动及潜在攻击倾向。副作用记录:社交回避、信任障碍、偏执指数上升(+38%)、共情能力下降……”
她指尖一顿。
原来不是天生疯批。
是他亲手被造就成了怪物。
继续翻页,一张处方单夹在其中——签名清晰:林仲元。
那个如今坐在傅景尧身旁、慈眉善目、被誉为“医学泰斗”的男人,当年竟是这场隐秘实验的执行者。
更讽刺的是,用药批准书下方,竟有傅母亲笔签署的知情同意书复印件,落款日期正是傅景深八岁生日前夜。
“为了你好。”她仿佛听见那位早逝夫人温柔又决绝的声音,“你要变得‘正常’,才能活下去。”
可什么才是正常?
是把一个敏感聪慧的孩子,硬生生用药压制成情感冻结的战争机器?
是为了让家族继承人“可控”,便提前二十年埋下精神崩解的引信?
她静静合上文件,眼神已无波澜,只有燃烧在深处的火。
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错觉。
她迅速扫视四周,镜头捕捉到角落天花板上的微型探头,红外灯一闪即灭。
有人正在远程观看。
她没有惊慌,甚至嘴角微扬。
手指轻轻抚过文件边缘,仿佛在确认真实性,实则已用微型扫描仪完成整套资料备份。
然后,她缓缓合上卷宗,放回原位,动作从容得像从未打扰过这片死寂。
对着录音笔,她低声开口,语气平静如常:
“游戏升级了,这次换我设局。”
话音落下,她转身朝出口走去,步伐稳定,背影没入阶梯阴影。
而在档案室最不起眼的监控死角,一枚小巧的U盘被悄然取出,贴着墙角排水管背面的缝隙,轻轻推入。
黑色外壳上,激光蚀刻着一行英文小字:
“overseas Flow – Yanqing capital – Strictly confidenti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