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蝎的身影即将彻底融入柳林的阴影,那串蛊惑人心的银铃声也渐次飘远,仿佛她真的就要这样离去,将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与揭露,都抛在这月照大江的夜晚。
萧玄独立江畔,心湖却被红蝎最后那几句话搅得波涛汹涌。南梁高层的叛徒,“孤鸾”之死的疑云……这些信息如同毒藤,缠绕上他的思绪,带来刺骨的寒意与亟待厘清的混乱。他强压下立刻深入思索的冲动,保持着外表的平静,目光却锐利地追随着那道即将消失的暗紫色身影,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变数。
然而,就在那身影几乎要与黑暗完全合为一体的刹那——
异变陡生!
没有预兆,没有杀机泄露,甚至连那银铃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红蝎的身影仿佛在原地模糊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下一瞬,她竟已出现在萧玄身侧不足一尺之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宛如鬼魅瞬移!
如此近的距离,萧玄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缕极淡的、混合着某种冷香与危险气息的味道。
她依旧是侧对着他,仿佛只是路过,但一只手却如同毒蝎摆尾般,悄无声息而又疾如闪电地探出!五指纤纤,指尖却闪烁着幽蓝的冷光,直刺萧玄的太阳穴!
这一下偷袭,时机、角度、速度都刁钻狠辣到了极致!更是完全出乎意料!谁能想到,在看似谈话结束、各自离去的关头,她会突然暴起发难?
萧玄虽一直心存警惕,但红蝎的速度实在太快,动作太过诡异!加之他重伤初愈,内力未复,反应终究慢了半拍!
他瞳孔急剧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内力本能地就要爆发格挡,但已然来不及!那闪烁着幽蓝毒光的指尖,已然触到了他鬓角的发丝!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和穿透并未到来。
那疾刺而来的指尖,在即将洞穿他太阳穴的最后一刹那,陡然变刺为拂,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冰凉的指尖带着幽蓝的毒光,轻轻拂过他的鬓发,随即向上一掠!
下一秒,萧玄只觉得头顶的发髻微微一沉,似乎被插入了什么东西。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仿佛只是错觉!
红蝎的身影已然再次飘退开去,重新落在了三丈之外,仿佛从未移动过。她依旧侧身站着,只露出完美的下颌线和那双在月光下流转着妖异光芒的桃花眼,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笑意。
夜风吹过,萧玄感到头顶那物事的存在感愈发清晰。那不是暗器,没有杀气,反而……像是一根簪子?
他缓缓抬起手,极其谨慎地探向头顶,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凉坚硬的物体。他将其轻轻取下,举到眼前。
月光下,那是一枚造型极其奇特的发簪。
簪体不知由何种金属打造,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乌黑色,却又在月光映照下流动着不易察觉的幽紫光泽。簪首并非寻常的花卉或祥瑞图案,而是被精巧地雕刻成一只栩栩如生、蓄势待发的蝎子!蝎身弓起,双钳微张,尾钩高高翘起,尖端一点寒芒闪烁,竟是镶嵌了一颗极其细微的、仿佛凝聚了无尽幽蓝的宝石,正散发出与红蝎指尖毒光一般无二的危险色彩!
这根本不像是一件首饰,更像是一件微缩的、精美绝伦的杀人利器!通体透着一股邪异的美感和致命的威胁。
萧玄握着这枚冰冷刺骨的发簪,目光看向红蝎,眼神深邃如寒潭,不见波澜,唯有心底那根弦绷到了极致。方才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红蝎看着他取下发簪,打量,却并未趁机再动,只是发出一阵轻铃般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江畔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呵呵……萧大都督的反应,似乎比传闻中慢了些许呢。”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玩味,“是旧伤未愈?还是……被我方才的话,乱了心神?”
萧玄并未被她的话语激怒,只是缓缓将目光从发簪上移开,看向她,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红蝎大人这是何意?临别赠礼?还是……示威?”
“你说呢?”红蝎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邪气,“只是突然想起,你们南梁男子,似乎也有束发的习惯。看你发间空空,未免太过素净。这枚‘蝎吻’,倒也配你。”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那双桃花眼中瞬间凝结起冰寒的杀意,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直刺人心:
“这一次,是发簪。下一次……”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萧玄的眉心、咽喉、心口等所有致命之处,最终再次定格在他的眼睛上。
“……瞄准的,就会是这里了。”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和绝对的自信。
这不是玩笑,更不是调情。这是最直接、最赤裸的死亡宣告!
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萧玄:我刚才随时可以杀你!你的命,依然攥在我的手心里!合作?可以谈!但主动权,在我这里!你若有不轨之心,或无法体现应有的价值,下一次见面,便是你的死期!
月光洒在她妖异的面具和暗紫色的衣衫上,江风吹拂着她的纱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却也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萧玄握紧了手中的“蝎吻”发簪,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头。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红蝎,目光沉静,没有丝毫退缩,也没有丝毫被震慑的慌乱。
两人再次于月下对峙,无声的硝烟弥漫,比之前任何一次言语交锋都更加凶险。
片刻后,红蝎似乎满意于萧玄这种沉默的对抗,她再次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簪子,收好了。或许……关键时刻,它能救你一命呢?当然,也可能……会让你死得更快。”她丢下这句充满矛盾与暗示的话,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彻底融入柳林深处的黑暗之中。
那蛊惑的银铃声也随之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畔,再次只剩下萧玄一人,以及手中那枚冰冷、邪异、仿佛还带着红蝎体温和毒香的乌木蝎吻发簪。
江水滔滔,月凉如水。
萧玄低头,再次仔细端详这枚发簪。指尖摩挲过那蝎子冰冷的躯体和那点幽蓝的尾钩宝石。他发现簪身似乎并非浑然一体,中间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他尝试着轻轻旋转蝎身。
“咔。”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簪子竟然从中间旋开,里面是中空的!
一股更加浓郁的、奇异的冷香瞬间散发出来。中空的簪管内,似乎塞着一小卷同样材质的黑色绢纸!
萧玄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将绢纸取出,展开。
上面依旧是红蝎那凌厉的字迹,用的是正常的墨迹,只有寥寥数字:
“名单半真半假,小心求证。影鸦之事,或有合作之机。凭此簪,可联络邺城‘暗香阁’主事。——蝎”
轰!
仿佛又是一道惊雷,在萧玄脑中炸响!
这枚看似致命威胁的发簪,里面竟然藏着这样的信息!
她再次强调了名单有问题(半真半假),提醒他小心。她再次提到了合作的可能(影鸦之事)。她甚至……给了他一个联络方式!
这女人……的心思,简直比这邺江水还要深不可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一刻还在死亡威胁,下一刻又抛出合作的橄榄枝和关键信息!
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哪个动作是试探?哪个举动是真心?
萧玄紧紧攥着那枚发簪和绢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江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重重迷雾与惊涛骇浪。
这一次的邺江之约,从头至尾,都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变数和惊心动魄的转折。
红蝎,果然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可怕、最难以捉摸的对手。
没有之一。
他抬起头,望向红蝎消失的方向,目光穿过沉沉的夜色,变得无比深邃和凝重。
下一次见面……
他缓缓将发簪重新合拢,小心地收入怀中。
那时,或许就是真正见分晓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