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峰暗道一声麻烦。
他不想成为焦点,但眼下的情况,拒绝任何一个都会伤害到对方。他只好一手接过一个饭盒,对她们说:“谢谢你们,你们快回自己班吃饭吧,不然饭菜要凉了。”
打发走刘招娣和苏婉,沈凌峰在全班同学好奇、羡慕、嫉妒交织的目光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打开了刘招娣拿来的饭盒。
里面是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旁边装了些红烧鱼杂,还有一些咸菜。鱼杂用酱油烧得红亮,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他又打开郑秀准备的饭盒。
里面竟然是半盒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饭上卧着两大块雪白的蒸鱼干,还有一撮碧绿的炒青菜,上面泛着诱人的油光。
“哇……”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白米饭!
还有鱼!
要知道,即便是双职工家庭,一个月也难得吃上几顿纯粹的白米饭,更别提这又是鱼杂又是鱼干的了。
肉和鱼都需要票,那玩意儿,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个新来的男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凌峰立刻感受到了周围同学们目光的变化,那里面除了羡慕,还多了一丝疏远和排斥。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赵小天。
班长的饭盒里,孤零零地躺着半块黑乎乎的山芋干和一小撮看不出原色的咸菜。
赵小天显然也闻到了香味,但他强忍着没有转头,只是默默地啃着自己的山芋干,耳朵却涨得通红。
沈凌峰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可不想第一天就成为全班公敌。
而且,用点小恩小惠,是收买人心最廉价也最有效的手段。
他拿起那个馒头,掰了一大半,连同刘小芹饭盒里的鱼杂和咸菜,一起拨到了赵小天的饭盒里。
“我一个人吃不完,一起吃。”他的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施舍的意味。
赵小天猛地抬起头,愣住了,看着自己饭盒里突然多出来的“硬菜”,脸上满是震惊和不知所措。
“这……这怎么行!太贵重了!”他结结巴巴地推辞。
“半个馒头而已。”沈凌峰说着,又夹起一块蒸鱼干,放了过去,“快吃吧,不然凉了。”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剩下的半个馒头、鱼杂和咸菜,分给了周围几个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同学。
“大家也尝尝,我一个人真的吃不完这么多。”
孩子们先是犹豫,但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
很快,就有胆大的伸出饭盒,小心翼翼地接了一点。
“谢谢你,沈凌峰。”
“沈凌峰你真好!”
道谢声此起彼伏,先前那些疏远和嫉妒的目光,瞬间转化为了感激和亲近。
赵小天看着饭盒里的鱼干和馒头,又看看周围同学脸上满足的笑容,再看向沈凌峰时,眼神复杂了许多。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埋头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那样子,仿佛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沈凌峰笑了笑,这才不紧不慢地吃起自己的那份白米饭。
孩子的心,就是这么简单。
一顿饭,就能轻易地改变风向。
他正和同学们一起享用午餐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足有十多岁的男生,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肩膀和手肘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工服,背上松松垮垮地拖着一个破旧的书包,脸上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桀骜和倦怠。
他一进门,教室里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赵小天“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个男生厉声喝道:“胡强!你又旷课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就旷了半天课!你这样……”
那个叫胡强的男生眼皮都没抬一下,满不在乎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一个空位上,将书包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斜睨着赵小天,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哟,班长大人。我旷我的课,关你屁事?有本事去跟王扒皮告状啊。”
“你……”赵小天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在破坏班集体荣誉!”
“班集体荣誉?”胡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老子都已经留了四级了,我巴不得学校早点把我开除,我也好去外面找活干。”
说完,他干脆趴在桌子上,一副准备睡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赵小天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坐下,嘴里念叨着:“无组织,无纪律!”
周围的同学也都噤若寒蝉,显然对这个胡强十分忌惮。
沈凌峰的眼睛却亮了。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赵小天,压低声音问道:“班长,这家伙怎么回事?”
赵小天还在气头上,但碍于刚吃了人家的饭,只好没好气地解释道:“他就是胡强,我们学校最有名的刺头!脑子笨得要死,从一年级就开始就留级,上三年级的时候就一共留了四级了!今年他都十四岁了,校长看他这么大个人还跟二年级升上来的小同学混在一起不像话,才勉强让他升到四年级的。”
“他家里没人管吗?”沈凌峰追问。
“管?怎么管!他妈生他的时候就没了,他爸在采油机厂上班,忙得脚不沾地,他奶奶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他。这家伙天天逃课去外面瞎混,跟社会上那些小流氓没什么两样!考试从来就没及格过,老师们都拿他没办法,说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赵小天一脸的鄙夷。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老师们拿他没办法……
勉强让他升级……
这几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沈凌峰脑中的迷雾!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他之前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他想利用“天才”的身份,走捷径,尽快脱离学校这个牢笼。
可结果呢?
他被贴上标签,被校长和老师重点“关照”,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这哪是什么自由,这分明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更显眼的枷锁!
可是,要是反过来呢?
如果他不像现在这样表现得乖巧懂事呢?
让他变成第二个胡强,肯定不现实。
毕竟一个“天才”,短时间内就门门考不及格,是个人都会觉得有问题。
但要是变成一个让所有老师都头疼、可又不舍得放弃的“刺头天才”呢?
一个让所有老师都头疼,天天想批评,可每次看到成绩单又硬生生把话憋回去的天才。
一个让他们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捅出大篓子就随他去的“特殊学生”。
这不就是变相的自由吗?
相比于当一个被捧在手心的“天才”,这种“刺头天才”的身份,简直是一件完美的隐身衣!
沈凌峰心里清楚,再过几年,那场席卷一切的浩劫就要来了。
到那时,学校会停课,天下大乱,读书和有文化,反而会成为一种罪过。
他需要做的,就是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利用这宝贵的几年时间,去搜集那些注定会被砸烂、烧毁的古董法器,在温养自身芥子空间的同时,也为这个国家的文化传承,多保留下一些种子。
他越想,眼睛就越亮。
胡强这个“茅坑里的石头”,让他看到了“规则的漏洞”。
学校的规则,是为绝大多数普通学生制定的。
对于胡强这种彻底放弃的“刺头”,规则已经失效。而对于“天才”,规则又会主动让步,给予优待。
那么,如果他能同时占据“天才”和“刺头”这两个极端生态位呢?
他将成为规则无法定义的存在。
他会成为老师们眼中最矛盾的集合体:成绩上的骄傲,纪律上的耻辱。
当这两种认知在一个学生身上产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管理上的混乱和妥协。
到那时,操作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或许他们巴不得自己能安分一点,别给他们惹事,甚至可以借此由头,申请在家自学?
只要能在期末交上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让他们能向上级交代。
想到这,沈凌峰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喂,你想什么呢?眼睛都放光了。”赵小天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凌峰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赵小天看不懂的光芒。
他压低声音,故作天真地问:“班长,那你说,要是胡强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老师们还会不会管他天天逃课啊?”
赵小天愣了一下,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怎么可能!就他那个榆木脑袋?他要是能考第一,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沈凌峰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最后一排那个趴着睡觉的胡强。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带上了一丝……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