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奶奶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露出一丝疑惑。
她放下手中的药杵,在围裙上仔细擦了擦手,
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瓶。
她的手很稳,但眼神里却带着询问。
她看了看瓶中清澈的液体,又抬头看向叶枫。
“小枫,这是……?”
奶奶的声音温和,带着探究。
她知道孙子最近在学校实验室忙得脚不沾地,在研究药物,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学校的课题,这突然说药出来了还拿给自己看?
叶枫迎上奶奶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奶奶,这是治疗特发性肺纤维化的靶向药物初版样品。”
“特发性…肺纤维化?”
奶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中搜寻。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握着药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是……是那位…李同志得的那个病?”
奶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
原来孙子这段时间的忙碌,突然对生物医药产生浓厚兴趣,根源是在这里!
他不是在完成学校的作业,他是在试图攻克一个连顶级医学团队都无法解决的医学难题,
做的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救一个病人!
这一刻,奶奶心中混杂着震惊、骄傲、以及深深触动的情感洪流。
她看到了孙子眼底那片平静之下深藏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笃定,
也读懂了他这份沉默行动背后那份沉甸甸的善意和责任。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小瓶紧紧握在手心,
仿佛握住了一份极其沉重而又充满希望的未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激动,却异常沉稳:
“好,好孩子。”
她重复了两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叶枫,
“需要奶奶怎么做?”
“需要志愿者。”叶枫回答道。
奶奶没有丝毫犹豫,握紧了瓶子,语气斩钉截铁:
“奶奶帮你联系那位同志。”
她没有问成功率,没有问副作用,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瓶药。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比任何激动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这份信任,源于血脉亲情,源于她对孙子品性的了解,
更源于她作为医者,能感受到叶枫身上那种纯粹的、攻坚克难后留下的理性光辉。
叶枫看着奶奶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了出去。
他知道,奶奶口中的“那位同志”,就是当初那位身患特发性肺纤维化、被西医判了“死刑”的退伍军人。
这份最初的触动,即将迎来现实的检验。
奶奶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铃声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干脆劲儿的声音:
“喂?陈大夫?”
起来,他对奶奶的来电并不意外,似乎一直保持着联系。
“小李啊,”
奶奶的声音放缓,带着医者特有的安抚力,
“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没有!陈大夫您太客气了,我挺好!”
电话那头的李同志声音提高了一些,努力显得中气十足,
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呼吸深处那无法掩饰的、轻微的拉风箱般的杂音。
奶奶没有寒暄太多,她握着话筒,
看了一眼旁边静静站立的叶枫,语气变得更加认真和凝重:
“小李,我孙子根据你的情况,琢磨出一个……嗯……一个新的方子思路,他弄出来了针对你这个病的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和感激:
“哎哟!真的啊?太谢谢您和小叶同志还一直惦记着我这老毛病!您说,需要我怎么做?我明天……不,下午就过去!”
奶奶打断他,声音沉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慎重,
“小李,你听我说,这个药,和以前喝的中药汤剂不一样,它是我孙子用他们现在那些新技术……研制出来的,但是……”
奶奶顿了顿,选择用最朴实也最直接的方式说明:
“正因为是新的,从来没给人用过,所以,它算是一个‘试验’,有用,当然最好,但也有可能……没用,”
“甚至,可能会有一些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反应,有一定风险。”
她将“试验性质”、“风险”、“自愿”这几个核心意思,清清楚楚地传递了过去。
说完,她便握着话筒,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叶枫站在一旁,面容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那细微的、不甚顺畅的呼吸声透过听筒隐约传来,
显示着对方正在认真思考,而非断线。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实验室里合成成功的喜悦,家庭支持的温暖,
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沉默压缩成了某种具有实质重量的东西,沉沉地压在了叶枫的心上。
这份信任,他能否承担得起?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深深的吸气声,似乎用尽了力气,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咳嗽。
咳嗽平息后,李同志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沙哑的嗓音里,
没有了刚才刻意表现出的轻松,却透出一股经过岁月和病痛磨砺后的、磐石般的坚定:
“陈大夫,”
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实,
“您的话,我听明白了,试验,有风险,我懂。”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种近乎豁达的铿锵:
“您和您的孙子,我信得过!”
“我这条命,当年在战场上就是捡回来的,活到现在,看了闺女长大成人,已经赚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
“能用在您和叶同志这正道上,能帮上点忙,让以后得我这毛病的人能多条路……”
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笑了笑,那笑声带着看透生死的洒脱:
“值了!太值了!您就说,什么时候?去哪儿?我随时都能到!”
没有犹豫、恐惧,没有斤斤计较的利弊权衡。
有的只是一位老兵对一位老医者及其家人最朴素的信任,和一份希望以残躯为后来者铺路的赤诚。
奶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好,好……小李,谢谢你……谢谢你的信任,我……我让我孙子跟你约具体时间地点。”
“哎!好嘞!随时等信儿!”
李同志爽快地答应下来。
奶奶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这才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话筒,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
她转过身,看向叶枫。
叶枫也正看着她,不,更像是通过奶奶,
看到了电话那头给予了如此沉重信任的退伍军人。
一种无比具体而滚烫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年轻却已足够宽阔的肩膀上。
这份信任,不容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