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柚凝看着他，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
她伸出手，接过那尚且温热的油纸包。指尖不经意相触，他指尖微凉，带着夜风的清寒。
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块精巧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茯苓饼，模样质朴，香气却勾起了久违的、属于故乡的味觉记忆。
她拈起一小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清甜细腻的口感化开，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确实不腻，温润妥帖。
“很好吃。”她抬眸，对上他隐含期待的目光，轻声说，“多谢王爷。”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时清屿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一股微暖的情绪悄然流淌。
他看着她小口吃糕点的侧影，烛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这一幕宁静寻常，却让他连日来焦灼暴戾的心，奇异地安宁下来。
露柚凝慢慢吃着糕点，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白日与顾辞探讨时，对方看似无意提起的话：
“……若要确保阴阳两股药力在太后体内交融时的绝对平稳，避免冲击心脉，除了精确的药量控制和金针引导，若能有……一股精纯、浑厚且控制力极强的外力，从旁加以护持疏导，把握那微妙的平衡点，成功率至少可再增两成。”
她当时便问：“外力？顾大夫是指……”
顾辞目光微闪，意有所指：
“内力。至阳至刚、却又圆融可控的深厚内力。
王爷当年全盛时期，内力修为便已登峰造极，堪称年轻一辈翘楚。
即便如今……以在下观之，王爷丹田之气依旧深不可测，控制力更是入微。王爷，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当时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不行。他腿疾未愈，身体本就……再者，内力疗伤耗神极巨，风险不小。而且……”
而且，她如何开这个口？他又凭什么要答应？
顾辞却温声劝道：“王妃，此乃救治太后、亦是破解西域僵局的关键一步。王爷若对救治太后之事并无意愿，自当另论。但如今……”
他微微一笑，带着点看透世情的通透，“英雄难过美人关。王妃不妨一试？至于腿疾，或对行动有碍，但对内力运行与操控，在下看来，影响未必如想象中大。
何况……王爷的实力，王妃难道还未看清么？”
“……”
是啊，她看清了。
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考虑这个提议，更不会试图去利用时清屿的感情或能力。
那时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是阴郁、冷漠、暴躁，却又在残疾的阴影下敏感脆弱的矛盾体。
像一只困在轮椅和过往荣耀里的受伤猛兽，对周遭充满戒备与敌意。
她对他，唯有交易与疏离。
可当她想起那扇在他掌下化为齑粉的厚重宫门，想起他破门而入时那雷霆万钧、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气势。
这个印象就被打破了。
那不是野兽的垂死挣扎，而是真正属于顶尖强者的、收放自如的雷霆之怒。
那个在她记忆中阴郁、冷漠、暴躁、又因残疾而格外敏感脆弱的靖王形象，早已在一次次的事件中，被这个强大、隐忍、手段狠厉却又……会在某些时刻流露出笨拙关心的男人所覆盖。
他并非脆弱，只是将利爪藏了起来。
他依旧强大，甚至远超她的想象。
或许……他真的可以？
而且，看顾辞的意思，似乎很有把握他会同意？只要……方法得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萌芽。她需要他的内力，这或许也是加快治疗、减少太后痛苦的关键。
此刻，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至少没有冷着脸。
那包温热的糕点，像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信号。
要不……趁现在试试看？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便有些按捺不住。她看着时清屿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少了几分疏离的审视，多了几分估量与……热切。
时清屿正拿起福安适时奉上的热茶，刚送到唇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与平日不同的视线。
他动作一顿，抬眸，正好对上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时清屿：“……？”
这眼神……怎么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又或是……找到了什么可以利用的绝佳工具？
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警觉，还有一点……被她如此“重视”地盯着的、怪异的感觉。
“王爷，”露柚凝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更轻柔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妾身听闻，王爷武功盖世，内力深不可测。不知……是否当真如此？”
时清屿挑眉，放下茶盏：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福安正愁没机会替自家主子宣扬威风，闻言立刻精神一振，腰板都挺直了，上前半步，恭敬却难掩自豪地道：
“回王妃娘娘，王爷的武功，那自然是极好的！当年在战场上，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一套掌法使得出神入化，内力更是浑厚无比，当年在寒冰潭底练功，一掌下去，潭水三日不结冰！
还有当年北戎第一勇士，号称有九牛二虎之力，在王爷手下也没走过十招！还有……”
“福安。”时清屿眉头微蹙，出声打断。
这些陈年旧事，提来作甚？
尤其在她面前，倒像是炫耀一般。
福安讪讪住口，但脸上依旧是与有荣焉。
时清屿虽制止了福安，但眼角余光却瞥见，床上的露柚凝在听福安讲述时，那双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艳？甚至还有一点点……崇拜？
这个认知，让时清屿心中那点被打断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微妙的舒畅感，仿佛三伏天饮下一杯冰镇酸梅汤，通体舒泰。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些许，下颌也几不可察地抬高了一分。
“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不值一提。”他语气平淡，试图表现得谦逊，但微微上扬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愉悦。
露柚凝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更有底了。
她适时地垂下眼帘，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犹豫与恳切的姿态，轻声道：“王爷过谦了。其实……妾身有一不情之请，想请王爷相助。”
这一声“妾身”，听得时清屿心头一跳。
她现在极少在他面前用这般自称和语气了。
他面上依旧冷淡，只道：“何事？”
心头那点舒畅立刻被警惕取代。
他就知道，她突然夸他武功，必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