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的通道被彻底封死后,时清屿开始了笨拙而强硬的物质倾泻。
尘雨轩仿佛一夜之间被“洗劫”后又重新填满。
上好的银霜炭被成车运来,替换了原本的普通炭火;库房里堆积起难以计数的珍稀药材,许多连太医都啧啧称奇;各色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更是如流水般送入,几乎要将那偏僻的小院堆满。
露柚凝看着这些喧嚣的赏赐,眼中唯有嘲讽。
她只留下了必要的药材和炭火,其余原封不动地命人登记造册,直接锁进空置的厢房,如同处理一批无关紧要的货物。她甚至没有出面,全程由惊蛰和寒羽冷着脸操办。
时清屿闻讯,沉默良久。
他并未放弃,反而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尘雨轩。
不再局限于治疗时间,常常在午后或傍晚,推着轮椅来到院外,有时带着一本她或许会感兴趣的杂书,有时只是一盅汤品,默然地在院门外停留片刻,仿佛只是想确认她的存在。
然而,回应他的,永远是紧闭的院门,以及门内寒羽那如同冰封般的警惕视线。
他的频繁出现,未能拉近距离,反而像不断摩擦的砂纸,加剧着露柚凝心底的厌烦与冷漠。
她甚至吩咐惊蛰,若非治疗必要,不必再通报他的到来。
“他又在外面。”惊蛰没好气地关上窗,“跟个门神似的,瞧着就碍眼。”
露柚凝连眼皮都未抬,正专注于面前的信笺。
借助每日治疗时段固定的掩护,寒鸦营的行动更为隐秘高效。她笔下正是对瑞王核心产业——矿业与马场进行第二轮打击的指令。
墨商将利用漕运关节,拖延其矿锭运输,并散播其马场疫病的谣言,联合几位被瑞王打压已久的边关将领,以恐染战马为由,拒绝接收其供应。
“不必理会。”她淡淡道,笔锋稳健,“跳梁小丑,自顾不暇时,便没心思扰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一场真正的风暴骤然在朝堂之上炸响。
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一位素来以刚正闻名的御史,手持奏本,声若洪钟,参奏镇国大将军露擎宇“纵容部将,侵占民田,苛待边民,以致怨声载道”,并附上了几份“苦主”的血泪控诉。虽未直言谋反,但字字句句,皆在动摇露家军的根基与声誉。
几乎同时,亦有官员出列,参奏露云霆在近期一次边境摩擦中“轻敌冒进,致使士卒伤亡惨重”,要求严惩。
攻势迅猛而精准,直指露家核心。
幕后黑手,不言而喻——瑞王开始反击了,他动用了在朝中的力量,要将露家这棵大树,连根撼动。
消息传回将军府,露擎宇怒极反笑,即刻上书自辩。
露云霆更是欲亲赴金殿与人对质。京城之内,暗流瞬间化为惊涛。
尘雨轩内,露柚凝接到父兄密信,神色凝重。瑞王此举,意在牵制,更是警告。她不能再等了。
“告诉爹爹和哥哥,暂避锋芒,无需硬碰。”她对前来传递消息的露惊澜低语,“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
露惊澜看着妹妹沉静的侧脸,点了点头,随即又嗤笑一声,瞥向院外的方向:“那位痴情王爷,如今自身难保,还能护得住谁?阿凝,你当初选择靠自己,再正确不过。”
林婉儿也急匆匆赶来,脸上满是愤慨:“瑞王那条毒蛇!阿凝,你放心,我爹已在联络故旧,绝不会让露伯父蒙冤!需要银子打点,或是需要借我们侯府的名头做事,尽管开口!”
看着为自己奔走的兄长和好友,露柚凝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暖意。
她不再孤立无援,她拥有的力量,已足以支撑她劈开前路的荆棘。
而院外,听闻朝堂变故的时清屿,脸色骤变。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瑞王的毒计,也明白这将对露柚凝造成何等压力。
他推动轮椅想进去,想告诉她他会想办法,想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可他的脚步,再次被寒羽冰冷的剑鞘拦住。
“王爷,”寒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小姐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时清屿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属于露惊澜和林婉儿的熟悉声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恐慌攫住了他。
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他非但不是她的依靠,反而连靠近的资格,都被她亲手剥夺。
他给予的炭火再旺,也暖不了她已冰封的心。他拥有的权力,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他正在彻底地、永远地,失去站在她身边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