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精心散布的谣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王府深处悄然扩散。
下人们交头接耳时,看向尘雨轩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暧昧的揣测。
这风声自然也传到了时清屿耳中,如同在他本就因猜忌而焦灼的心头又浇了一勺热油。
他愈发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来打破那层坚冰。
他想起她醉心医术,便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耗费重金,终于在一位告老还乡的太医后人手中,购得了一本相传早已失传的医道孤本——《青囊秘要·残卷》。
当他捧着这本以紫檀木盒妥善装裱、纸页泛黄却保存完好的古籍,再次来到凝晖院时,心中是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的。
他想象着她看到这失传宝籍时,或许会流露出的一丝惊喜,哪怕只有一瞬。
“王妃,”他这次学乖了,停在院门外,让惊蛰通传,声音刻意放得和缓,“本王偶得一本医书,或对你有益。”
露柚凝正在听庄睿低声汇报——寒鸦营的外围成员已在市井茶肆间听到了关于她与瑞王“过从甚密”的流言。
她面色沉静,并无太多波澜,只吩咐庄睿继续留意,并设法查清最初散播的源头。
听闻时清屿又来赠书,她本欲如之前一般直接回绝,但目光瞥见那古朴的木盒,医者的本能让她心中微动。
“请王爷进来吧。”
时清屿心中一喜,推动轮椅入内,亲手将木盒奉上。
露柚凝打开木盒,取出那本《青囊秘要·残卷》。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发黄的书页,目光落在着者名讳上——玄真子。
一瞬间,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玄真子!
就是这个被先帝誉为“妇科圣手”的所谓名医,在原主落水昏迷、性命垂危之际,言之凿凿地断言其为“邪风入脑,需以至阳至刚之药强行驱散”,开出的方子霸道无比,几乎耗尽了原主最后的生机!
正是他那套错误的理论和疗法,间接导致了原主的香消玉殒,才让她这个异世之魂得以占据这具身体!
那些属于原主的、濒死前的痛苦、绝望与不甘,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冲击着露柚凝的感官。
她的指尖瞬间冰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时清屿并未察觉她情绪的剧烈变化,只见她盯着医书久久不语,还以为她被这珍贵的礼物所震撼,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讨好和不易察觉的得意:“此书乃前朝名医玄真子所着,据说内含诸多失传针法秘方,本王知你潜心医道,特寻来……”
“玄真子……”露柚凝猛地抬起头,打断他的话,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冰冷的嘲讽与深切的痛楚,“王爷可知,这位‘名医’玄真子,当年是如何为我看诊的?”
时清屿一愣,他对此事仅有模糊印象,只知她落水后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
“他断定我邪风入脑,用药如用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讥诮,“他那套至阳至刚的理论,几副虎狼之药下去,几乎将我……将这具身体,彻底催垮!
王爷如今寻来他的秘要,是觉得他当年没能将我治死,心有不甘,特意寻来他的着作,好让我‘再接再厉’,彻底了结自己吗?!”
“我……”时清屿如遭雷击,脸色骤变,他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竟有如此渊源!
他看着露柚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与痛苦,终于明白自己又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他非但没能讨好她,反而精准地撕开了她心底最血淋淋的伤疤!
“我不是……我不知道……”他仓皇地想要解释,话语却苍白无力。
“王爷当然不知道!”露柚凝冷笑,将那本《青囊秘要》像丢弃什么污秽之物般,重重合上,推回他面前,“王爷高高在上,怎会费心去查证一个内宅女子当年是如何在庸医手中苟延残喘的?王爷只需按照自己的想法,施舍您认为的‘好意’便够了!”
她的话,字字如刀,剐在时清屿心上。他看着她眼中那彻底冰封的失望与疏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骨。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悔恨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清脆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阿凝!阿凝!我来看你了!快让我进去!”
是原主好友林婉儿的声音。
惊蛰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时清屿和眼神冰冷的露柚凝,连忙出去将林婉儿引了进来。
林婉儿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带来一股鲜活的气息。她先是被屋内凝滞的气氛弄得一愣,随即目光落在轮椅上面如死灰的时清屿和桌上那本明显是礼物的医书上,瞬间明白了大半。
她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瞪了时清屿一眼,然后快步走到露柚凝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响亮地说道:“阿凝,别为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生气!我告诉你,外面现在有些乱七八糟的疯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林婉儿第一个不信!定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东西在嚼舌根!”
她的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间接扇在了时清屿脸上。
他这才意识到,在他忙着用错误的方式“弥补”时,外面的谣言已经甚嚣尘上,而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无能狂怒和添乱。
他再也无颜待下去,默默地、狼狈地,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那本他耗费心力寻来的《青囊秘要》,被孤零零地遗落在桌上,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林婉儿看着时清屿消失的背影,撇了撇嘴,转而关切地对露柚凝说:“阿凝,你没事吧?我看那靖王真是……唉,不提他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些脏水泼到你身上!”
露柚凝看着好友真诚而愤怒的脸,心中的冰寒才稍稍驱散些许。
她反握住林婉儿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徒劳。”
而此刻,瑞王府中,时清渊听着手下汇报靖王府内因赠书引发的冲突,以及林婉儿闯入力挺露柚凝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看来本王的这份‘礼物’,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时清屿那个蠢货,真是帮了本王大忙。”
他指尖轻敲桌面,“既然谣言已经起来,那就再给它添把火。去找人,模仿瑞王府的印记,‘不小心’掉一张约见靖王妃的字条……地点嘛,就选在三日后的清音寺吧。”
他要将这潭水,搅得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