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内,那微妙的、掺杂着醋意与希冀的氛围,如同被无形结界笼罩,尚未被外界侵扰。
皇帝对靖王妃露柚凝破格赏赐的消息,如同初春的柳絮,悄无声息却又无孔不入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深宅内院,无人不在议论这旷世殊荣。
“可见圣旨不跪,遇百官不见礼……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啊!”
“何止!自由出入宫禁,随时觐见,这分明是拿了块御赐的金牌!”
“啧啧,将军府这次可是圣眷正浓,露家这位四小姐,当真是了不得……”
议论声中,投向将军府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
有真心羡慕其圣眷正隆的;有暗藏嫉妒觉得露家走了大运的;更有那等心思阴暗者,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恨与忌惮——一个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将军府,再加上一个简在帝心、手握特殊圣恩的亲王王妃,这势力,未免也太让人不安了。
安国公府,暖绣楼之内。
苏晴雪正对镜描眉,动作优雅,神态温婉,宛如一朵静静绽放的空谷幽兰。
贴身婢女蓝溪小心翼翼地将外间的传闻一一禀报。
“哦?竟有此事?”苏晴雪执眉笔的手微微一顿,镜中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尖锐的嫉恨。
她放下眉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梳妆台上那本她偶尔翻看、实则只为附庸风雅的《本草概要》,一个念头悄然滋生。
晚膳时分,安国公苏明远捻着胡须,听着心腹汇报外间传闻,脸色不甚好看。
他苏家虽也是世家勋贵,但比起露家那种世代良将、手握实权、根基深厚的将门,总显得底气不足。
先前靖王掌兵时还好,如今兵权重回露擎宇手中,这差距便愈发刺眼。
如今露家女儿还在圣上前得了如此脸面,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父亲为何事烦心?”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苏晴雪身着素雅衣裙,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她容貌清丽,气质冷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唯有那双偶尔掠过精光的眸子,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无害。
苏明远叹了口气,将烦心事略提了提,末了愤懑道:“露家如今风头太盛!那露四不过侥幸治好了皇后,竟得如此殊荣!长此以往,这京城还有我苏家立足之地吗?”
苏晴雪静静地听着,眸中酝酿着算计。
她屏退左右,亲自为父亲斟了杯茶,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女儿听闻,皇后娘娘凤体初愈,仍需精心调养。”
苏承宗哼了一声:“自有太医署和那位风头正盛的靖王妃操心。”
苏晴雪微微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语气依旧温婉:“靖王妃医术自然高明,只是……娘娘凤体关乎国本,多一人尽心,总是多一份保障。
女儿不才,于医道也略知皮毛,若能进宫为娘娘侍疾,哪怕只是端茶递水,略尽心意,也是我安国公府对陛下、对娘娘的一片赤诚。”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抬高了皇后,又含蓄地表达了自家愿尽忠的心意,更隐隐将自家与“风头正盛”的靖王妃放在了同一层面进行比较。
苏承宗被女儿这番话勾起了心思。
雪儿向来懂事,医术可能不及那露氏,但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样样精通,在贵女中也是拔尖的存在。
若能借此机会在陛下和娘娘面前露脸……
安国公府近年来在朝中声势渐微,若能借此重获圣心……一股夹杂着虚荣与算计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
气氛原本还算平和,直到司礼监随堂太监高德胜,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陛下,老奴有本奏。”
他手持玉笏,躬身道,“陛下厚赏靖王妃,彰显皇恩浩荡,本无不妥。然……王妃所得殊荣,诸如见旨不跪、自由宫禁等,皆远超祖制,恐引朝野非议,于礼不合啊。且将军府近日,门庭若市,往来者众,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他话语阴阳,句句指向露家权势过盛,暗示露柚凝的赏赐不合规矩,更暗指将军府借机扩张势力。
露擎宇脸色一沉,刚要出列反驳,却见龙椅上的时衡摆了摆手,目光平静地看向高德胜,声音不怒自威:“高公公多虑了。”
时衡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后凤体关乎国本,靖王妃功在社稷,朕赏罚分明,何来于礼不合?至于将军府……”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面露愤然的露擎宇,语气转冷,“露将军满门忠烈,镇守边关,功勋卓着,朕信得过。莫非高公公觉得,朕的赏赐,还需经过你司礼监首肯不成?”
高德胜心头一凛,连忙跪倒:“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只是忧心陛下清誉,忧心朝纲安稳……”
“皇后凤体初愈,仍需静养,朕不希望有任何事扰了她清静。”时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靖王妃于社稷有功,朕赏罚分明。此事,不必再议。”
高德胜碰了个硬钉子,脸色一阵青白,悻悻退下,心中对露柚凝和将军府的嫉恨却更深了一层。
一直冷眼旁观的安国公苏明远,见高德胜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反而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
他一副忧国忧民的忠臣模样,朗声道:“陛下圣明!皇后娘娘凤体关乎国本,臣等无不挂心。陛下厚赏靖王妃,乃是彰显天恩。然,多一人尽心,便多一分保障。
臣女晴雪,素习医道,虽不及靖王妃精湛,却也略通岐黄,心地纯善。臣恳请陛下,允准小女入宫,为皇后娘娘侍疾,聊表臣一家忠心!”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拍了皇帝马屁,又顺势推出了自己的女儿,将自家与“忠心”牢牢绑定。
时衡目光微动,看向苏承宗。
他岂会不知这老狐狸的心思?无非是想分一杯羹,借机让女儿接近权力中心。
他若直接拒绝,显得不近人情,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若同意……让一个半吊子去皇后身边,他如何放心?
但转念一想,露柚凝如今风头太盛,引入一个“略懂医术”的安国公之女,既能稍稍分散注意力,平衡各方视线,也能……借此观察一下这安国公府,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安国公忠心可嘉。既如此,便准苏小姐入宫,随侍皇后左右。
然,皇后凤体刚有起色,诊治之事,仍由靖王妃与张院判全权负责,苏小姐……便从旁协助,学习一二吧。”
他给了安国公府一个甜头,却又划清了界限,将苏晴雪定位在“学习”、“协助”,牢牢将主导权握在露柚凝手中。
“臣,谢主隆恩!”苏明远大喜过望,连忙叩谢。
只要能进宫,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一场朝堂风波,看似因皇帝的乾纲独断而平息,实则暗流愈发汹涌。
高德胜嫉恨的目光,安国公算计的得意,以及其他勋贵复杂的眼神,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将军府和露柚凝头顶。
消息很快传到靖王府。
露柚凝正在核对顾辞带来的新药方,闻讯只是淡淡抬了抬眼。
苏晴雪?安国公府……
她对此女略有耳闻,传闻中是个清冷柔弱的才女。
但在此刻入宫侍疾,其目的,恐怕不止“略尽心意”那么简单。
惊蛰有些愤愤不平:“小姐,那安国公分明是想让他女儿来分您的功劳!还有那高太监,真是可恶!”
寒羽依旧沉默,但眼神锐利。
露柚凝放下药方,神色平静无波:“树欲静而风不止。无妨,做好我们自己的事便可。”
她看向窗外,目光悠远。
皇权恩宠是把双刃剑,她早已明了。
如今,不过是更多的牛鬼蛇神被这“殊荣”吸引而来罢了。
而在这纷扰之中,那位即将入宫的安国公之女苏晴雪,正对镜梳妆,唇角噙着一抹温婉却冰冷的笑意。
露柚凝……我们,宫里见。
她轻轻抚过一枚玉簪,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攀比。
新的对手,已然登场。
这京城的水,被皇帝的重赏彻底搅浑,更大的波澜,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