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青云观裹得发潮,老槐树刚冒芽的新叶沾着雾珠,却没了往日的鲜活——我正蹲在树底捡落叶,院墙上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还伴着狐爪抓挠砖石的动静。抬头一看,青璃抱着九尾狐跌了下来,踩碎了几片枯槐叶,狐毛上的雾水蹭得她淡绿衣襟湿了一大片,连耳尖的银铃都没了声响。
“阿澈!”她踉跄着站稳,赶紧把狐狸捧到眼前,指尖反复摩挲狐左耳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去年跟蚀灵虫打架时,为了护她留下的伤,“我……我怎么想不起来它叫什么了?昨天还抱着它在聚魂林里追灵蝶,我还说要给它编个草环,怎么今天就……就跟堵了团雾似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走过去,指了指狐爪上沾着的紫黑色泥屑:“这是妖界聚魂树下的泥,你上次说这种泥能养灵草,还挖了点装在布囊里带回来。你再想想,它小时候总偷你的灵果吃,你气得追着它绕聚魂树跑,大长老还笑你们‘一个像追蝴蝶的猫,一个像偷糖的鼠’。”
青璃的眼睛亮了亮,可那光亮没撑两秒就暗下去,她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布囊,倒出里面的聚魂树叶子——叶子边缘卷得厉害,原本清晰的叶脉淡得快要看不见,像被水洇过的墨痕:“我只记得……名字里有个‘白’字?不对,好像是‘雪’?我抓不住!妖界的聚魂树都开了白花,长老们说要摆忆魂宴,要我唱小时候学的妖歌,可我连调子都想不起来了!大长老的全名我也忘了,只知道他姓胡,连他教我画寻踪藤符咒时,是先画藤尖还是先画根须,都只剩点碎影子!”
她的话音刚落,我怀里的渡魂铃突然“嗒”地掉在青石板上,铃身凉得像块冰,透明珠子蒙着层灰,连铃舌碰撞的闷响都透着虚弱。我刚弯腰去捡,铃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阿凝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钻出来,还混着隐约的啜泣声:“阿澈……鬼界乱透了……孟婆坐在灶台前哭,她说熬汤的方子记不全了,忘忧草该放三钱还是五钱,她翻了八遍古籍都想不起来!熬了三锅汤,一锅苦得能涩掉舌头,一锅淡得像白开水,还有一锅居然混进了魂河底的泥沙,喝得魂魄都直皱眉!”
“还有个穿青衫的书生,”阿凝的声音顿了顿,更哽咽了,“他喝了汤,突然抱着忘川河的栏杆哭,说自己是唐朝的,说要等一个穿红裙的姑娘,可他连姑娘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只会反复念‘长安的花’。孟婆看着他,自己先红了眼,说她好像也忘了,年轻时是不是也等过谁……我也忘了,昨天渡的那个小女孩,手里攥着个绣着兔子的布娃娃,她跟我说要去找妈妈,我还答应帮她留着布娃娃,可我现在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渡魂册上的字突然就认不得了,像看天书一样!”
铃光“咔嗒”一声灭了,我捏着冰凉的铃身,心口发紧,顺手摸向怀里的影纹佩——指尖刚碰到玉佩,就觉出不对:右下角的“彡”纹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一道浅得可怜的痕,像被人用湿抹布反复擦过。“青璃,不是我们记性差,”我把佩玉掏出来递到她眼前,声音里藏不住慌,“你看这影纹,少了一笔。这是‘忆痕消散’,六界的记忆都在往没处流,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什么要守护六界,忘了彼此是伙伴——这比枯寂之力还可怕,枯寂吞的是生机,这吞的是我们活着的根!”
青璃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影纹佩,眼泪突然掉下来,滴在狐毛上。九尾狐像是察觉到她的难过,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腕,发出细细的呜咽声,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我连它的名字都留不住,”青璃哽咽着,把狐狸抱得更紧,肩膀都在抖,“明明它陪了我五年,明明昨天还跟它说,等聚魂果熟了,就把最甜的那颗分给它,怎么今天就……就像做了场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会想起来的!”我拍了拍她的背,努力让声音稳下来,“我们现在就去找墨风叔公,他活了上百年,见过的六界异状比我们多,肯定知道忆痕消散的源头。你还记得墨风叔公吧?他穿黑袍,袖口总绣着影纹,上次灵脉归墟,他用聚魂晶帮我们撑屏障,还说你手里的寻踪藤是‘妖界最灵的引路绳’,你当时还跟他撒娇,要他多给几块聚魂晶。”
青璃点点头,眼里终于有了点光,她抱着九尾狐站起来,寻踪藤从袖口滑出来,藤身的绿光弱得像风中残烛,却还是固执地指向西边的魔界方向:“我记得……墨风叔公的令牌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影纹’两个字。我们现在就去吗?我怕再晚,连怎么通过魔界密道的路都要忘了——上次走密道时,你被台阶上的影纹石绊倒,摔了个屁股蹲,我还笑你‘破界者也会摔跤’,你当时还瞪我来着!”
“现在就走!”我把渡魂铃揣回怀里,又摸了摸腰间的传讯符——还好,还记得这是赵二郎给的,捏碎就能联系上他,“你先把聚魂晶找出来,上次墨风叔公给的那几块,你放在布囊最底层,上面还绣着朵小狐狸。路上你再想想,还有没有记得的事,哪怕是‘昨天吃了两个馒头’这种小事也好,忆痕没全散,我们就能把它抓回来!”
青璃赶紧低头翻布囊,手指在里面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聚魂晶还泛着淡紫色的光:“找到了!还好……还记得放在这里。阿澈,你说赵二郎会不会也忘了事?他昨天还说要去镇上买酒,说等你从妖界回来,就一起喝两盅,别到时候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
“不会的!”我拉着她往院外走,晨雾稍微散了点,能看到远处镇上的屋顶,“赵二郎记性比我们好,他还记着他爹的护心镜放在哪呢,肯定不会忘。我们先去魔界,找到墨风叔公,再联系他,咱们三个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把忆痕找回来!”
青璃抱着九尾狐跟在我身后,脚步有点虚,却走得很稳。九尾狐时不时抬头看我,眼里满是依赖——它肯定也记得我们,只是说不出来。风里飘来老槐树的清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娘总在槐树下教我认草药,说“记住草药的名字,就能治好生病的人”,现在我也要记住,记住伙伴的名字,记住守护的理由,绝不能让这些忆痕,就这么消散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