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黎明是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被撕裂的。
巨大的石弹裹挟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在南城墙外侧,土石飞溅,地动山摇。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北戎的“轰天雷”开始了新一天的咆哮。不同于前几日漫无目的的威慑,这一次,炮火明显集中,目标直指昨日被重点轰击、连夜抢修过的南门区域。
沈锦凰在亲卫的护卫下,迅速登上南城楼。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和飞扬的尘土。赵霆早已在此指挥,嘶哑着嗓子命令士兵躲避流石,操作床弩准备还击。
“大总管,此处危险!”赵霆见沈锦凰亲至,急忙劝阻。
沈锦凰摆手,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紧盯着远方北戎阵地上那几个不断喷吐火光和浓烟的庞然大物。它们在数百步外,被重重盾车和精锐步兵保护着,如同匍匐的巨兽。
“传令,床弩暂不还击,所有将士依托女墙掩体,避其锋芒!”沈锦凰冷静下令。在未能有效威胁到对方火炮之前,盲目的远程对射只是浪费宝贵的守城资源,徒增伤亡。
炮击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南门区域的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多处女墙被削平,露出了夯土的内芯。守军按照命令隐蔽,伤亡被控制在了最低限度,但士气无疑受到了进一步的打击。每一次地动山摇的轰鸣,都像是在敲打着守军本已紧绷的神经。
炮声甫歇,低沉的牛角号便从北戎营中响起。早已蓄势待发的北戎步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向着龙城南门汹涌而来。喊杀声震天动地,带着蛮荒的嗜血气息。
“弓箭手就位!滚木擂石准备!”赵霆声嘶力竭地呼喊。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箭矢如雨点般从城头倾泻而下,滚木擂石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砸向攀爬的敌军。城上城下,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北戎士兵极其悍勇,顶着伤亡,前赴后继,不断有人爬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的肉搏。
沈锦凰没有干涉赵霆的具体指挥,她如同定海神针般立于相对安全的指挥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全局。她注意到,北戎此次进攻,并非全线压上,主攻方向明确,就是南门,而且投入的似乎是其精锐部队,作战意志异常顽强。
“卢湛。”她低声唤道。
一直护卫在侧的卢湛立刻上前。
“你看敌军攻势,有何异常?”
卢湛目光锐利,快速扫过战场,沉声道:“攻势太急,太猛,不像试探,倒像是……志在必得,欲一鼓作气拿下南门。而且,其步兵冲锋的时机,与炮火停歇衔接得恰到好处,仿佛……算准了我们炮击后需要时间调整部署。”
沈锦凰眼中寒光一闪。算准?若非极其熟悉龙城守军惯例和城墙受损后的应对节奏,如何能算得如此之准?
就在南门激战正酣之际,一名猊卫校尉急匆匆奔上城楼,在卢湛耳边低语几句。卢湛脸色微变,立刻向沈锦凰禀报:“大总管,我们监视的人发现,参军孙槐半刻钟前,曾试图靠近西城方向的一处烽火台,被我们的人拦下后,声称是去巡查防务,但其行迹可疑,身上还搜出了这个。”
卢湛递上一小截几乎被揉烂的芦苇管。沈锦凰接过,捏开一看,里面是空的,但内壁沾染着些许黑色的灰烬。
“炭笔传书?”沈锦凰冷笑。这是极其古老的密信方式,书写于薄绢或特制纸张,卷于芦苇管内,燃尽即可销毁,不留痕迹。
“孙槐现在何处?”
“已被控制,但他矢口否认,只说是寻常巡查。”
“看紧他,暂不打草惊蛇。”沈锦凰下令。孙槐只是小鱼,他背后的大鱼,还未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南城门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和惊呼!一辆异常坚固的北戎冲车,在众多悍卒的推动下,冒着箭雨滚石,竟然冲到了城门洞内,开始猛烈撞击包铁的巨大城门!城门在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门闩处木屑纷飞!
“拦住他们!快!倒火油!”赵霆目眦欲裂。若城门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北戎士兵似乎早有准备,举起巨大的湿牛皮盾牌,抵挡住了倾泻而下的火油和火箭。撞击声一声响过一声,城门已然岌岌可危!
千钧一发之际,沈锦凰动了。她并未慌乱,而是快步走到内侧城墙边,对早已在此待命的一队身着轻甲、背负奇怪包裹的死士点了点头。这是她抵达龙城后,秘密从军中挑选并紧急训练的“摧锋营”死士,专为应对特殊战况。
“目标,城门洞内冲车及周边敌军,执行一号方案。”她的命令简洁无比。
“得令!”为首的死士头目眼神决绝,一挥手,十余名死士如同灵猿般,利用早已固定在垛口上的绳索,迅速滑下城墙!
他们的出现极其突然,正在全力撞击城门的北戎士兵猝不及防。这些死士并未与敌军过多纠缠,而是迅速将背上那个以油布包裹、形似大号陶罐的物体,奋力投向城门洞内的冲车以及举着湿牛皮盾的敌军密集处。
陶罐碎裂,里面并非火油,而是弥漫开大量刺鼻的、灰白色的粉末!
紧接着,另一批死士投出了点燃的火把!
“轰——!”
并非剧烈的爆炸,而是爆燃!灰白色粉末遇火瞬间腾起巨大的、温度极高的白色火焰,并释放出大量浓烟,迅速笼罩了整个城门洞!
惨叫声顿时从浓烟中传出,远比之前中箭倒地时更为凄厉!那湿牛皮盾非但无法阻挡这种诡异的火焰,反而被引燃,粘稠的火焰附着在一切可燃物上,包括人体的铠甲和皮肉!那辆坚固的冲车,也在烈焰中熊熊燃烧起来!
城头上的守军都被这突如其来、效果骇人的反击惊呆了。
沈锦凰面色平静。这是她根据古籍记载,令随军工匠紧急试制的“猛火油”与特定矿物粉末的混合物,虽不及真正成熟的猛火油柜,但在这狭窄空间内,足以产生奇效。
北戎凶猛的攻势为之一滞,城门危机暂解。
沈锦凰俯瞰着城下混乱的敌军和那仍在燃烧的冲车,眼神冰冷。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是她对内奸的警告,也是对北戎锋芒的初次回击。龙城的攻防,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她沈锦凰的节奏。暗处的较量,已然摆上了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