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凰回到镇国公府时,夜色已浓。府门内外,气氛凝重。皇帝虽未明旨囚禁,但“无旨不得离府”的口谕与门外隐约可见的龙骧卫身影,已让这座煊赫的府邸被无形的牢笼所笼罩。
父亲沈渊早已在正厅等候,他负手立于窗前,挺拔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沉重。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坚毅的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
“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宫里的事,为父已听说了大概。”
沈锦凰屏退左右,厅中只剩父女二人。她将宫中惊变,睿王反咬,太子被疑,乃至最后“前朝禁药”的突兀出现,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沈渊沉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听到“赤鸠”与疑似前朝关联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前朝余孽……‘玄夜司’?”他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若真是他们卷土重来,那事情就远比皇子争位要凶险百倍!”
“玄夜司?”沈锦凰心头一跳,这是她前世今生都未曾深入了解过的秘辛。
“一个在前朝覆灭后便销声匿迹,传说中专司暗杀、渗透、颠覆的秘密组织。”沈渊语气沉凝,“其手段诡谲,行事毫无底线,且对我大梁恨之入骨。若今日之局有他们的影子,那睿王、太子,甚至北戎,都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他看向女儿,目光复杂:“凰儿,你此次……怕是捅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马蜂窝。”
沈锦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父亲,事已至此,我们已无退路。唯有查清真相,方能自保,亦能保沈家无恙。”
与此同时,被圈禁的睿王府和太子东宫,亦是暗流涌动。
睿王府内,萧承睿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中。他脸上那诡异的平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压抑的阴沉。他摩挲着手指上一枚不起眼的玉戒,低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道:
“通知‘那边’,计划有变。皇帝起了疑心,查到了‘赤鸠’的线索。让他们的人最近全部蛰伏,非必要,不得联络。”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
萧承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本想借此机会将太子彻底拉下水,甚至不惜抛出部分真实证据,制造两败俱伤的局面,自己再伺机而动。却没想到,猊卫竟然追查到了“赤鸠”的线索,将前朝这潭浑水搅了进来。这打乱了他的步骤,但也……或许带来了新的机会?混乱,总是更适合浑水摸鱼。
而东宫之中,太子萧承煜更是焦躁不安。他反复踱步,心中充满了屈辱与愤怒。
“孤是储君!父皇竟将孤与那逆贼一同圈禁!奇耻大辱!”
他对着心腹幕僚低吼:“查!给孤去查!那个赵文康,还有乌勒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背后构陷孤?!是萧承睿,还是……另有其人?!”
他此刻才惊觉,自己看似稳固的储位之下,早已潜藏着无数暗礁。萧承睿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那个周铭,确实曾替他处理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他绝未曾与北戎勾结!究竟是谁,能如此精准地利用这些线索,编织出这样一张大网?
皇宫深处,两仪殿的灯火依旧亮着。
皇帝并未安寝,他面前摊开着暗卫刚刚送来的密报。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沈锦凰回府后的言行,以及睿王府和东宫内隐晦的动静。
“沈渊……果然知道‘玄夜司’。”皇帝眼神幽深,“镇国公府,在这场风波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密旨上缓缓写下数行字,加盖了随身携带的私人小玺。
“张德全。”
“老奴在。”
“将此密旨,亲手交予猊卫指挥使萧绝。告诉他,朕准他动用‘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明‘赤鸠’来源及‘玄夜司’踪迹。朝堂上的明查,由三司去办。这暗处的鬼蜮伎俩,就由他的猊卫,给朕揪出来!”
次日,一场无声的清洗在禁军与宫中内侍中悄然展开。
数十名与睿王有过隐秘往来,或是在昨日混乱中行迹可疑的禁军官兵、内侍宫女被猊卫带走,不知所踪。空气中弥漫着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
核查堂的成立更是牵动了所有朝臣的神经。镇国公与林阁老坐镇,三司精英尽出,开始调阅卷宗,提审相关人犯。江南盐引案、北戎细作案、万寿节惊变案,三案并查,盘根错节,每一次提审,每一份证词的出入,都可能引发新的震动。
沈锦凰虽身处府中,但通过父亲沈渊和青黛设法传递来的零星消息,依旧密切关注着外界的风云变幻。
她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坐以待毙。睿王的反扑和“前朝”因素的介入,让她意识到,仅凭现有的证据,恐怕已不足以彻底钉死萧承睿,甚至可能让自己和沈家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必须找到更关键的东西,能够穿透迷雾,直指核心的证据。
“青黛,”她唤来心腹丫鬟,低声吩咐,“想办法联系巽风,或者……看看能否通过我们自己的渠道,查一查那种名为‘赤鸠’的毒药,近些年,在京城哪些黑市或隐秘渠道出现过,购买者都是些什么人。”
“小姐,这太危险了!”青黛担忧道。
“危险也要查。”沈锦凰眼神坚定,“对方已经出招,我们若只是一味防守,迟早会被拖垮。唯有主动出击,找到他们的七寸,才能破局。”
就在沈锦凰暗中布局之时,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被一枚小巧的弩箭,“笃”的一声钉在了她闺房的窗棂上。
青黛吓得脸色发白,沈锦凰却冷静地上前取下。短笺上只有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
“欲知‘赤鸠’事,今夜子时,城南废祀观。”
字迹陌生,地点偏僻,意图不明。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是陷阱?还是真的线索?
沈锦凰捏着短笺,指尖微微用力。她首先排除了萧绝和猊卫,他们若有消息,不会用这种方式。睿王?可能性不大,他此刻正被严密监视,且此举与他风格不符。太子?或是……那神秘的“前朝”势力?
“小姐,去不得!这定然是阴谋!”青黛急切地劝阻。
沈锦凰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她知道青黛说得对,此行凶险万分。但“赤鸠”是目前最关键的突破口,对方既然找上门来,无论目的是什么,她都不得不去探一探。
躲避,解决不了问题。
“去准备一下,”她转过身,眼神锐利,“不必惊动父亲。让府中护院暗中戒备,但不要跟太紧。另外……想办法,给摄政王府递个消息,不必说具体事由,只言我今夜欲往城南废祀观,吉凶难料。”
她不能完全依靠未知的传信人,必须留下后手。而萧绝,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既有能力介入又或许愿意介入此事的人。
子时的更鼓声仿佛敲在心头。
沈锦凰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裙,将一柄匕首藏于袖中,在青黛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悄然从后门离开了镇国公府,融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她不知道废祀观中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揭开谜团的钥匙,还是更深的地狱。
但命运的齿轮,已推着她,无可回头地走向这场深夜之约。京城的暗涌,随着她的脚步,正向那荒废的观宇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