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帅的旨意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继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帝国的四方疆域飞驰而去。镇国公沈锦凰,以女子之身,授北境行军大总管,总督北境诸军事!这道打破了千年陈规的任命,在民间激起的反响,竟远较朝堂更为热烈。市井巷陌,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位传奇的女国公,担忧北境战事的同时,亦不乏对她此番北上的期待与祝福。然而,在那些盘根错节的权力阶层中,引发的却是更为复杂的暗流与不加掩饰的敌意。
国公府前,车马络绎不绝,但递上的拜帖却比往日少了许多。一些往日殷勤备至的官员,此刻仿佛约好了一般,选择了沉默与观望。一道道或审视、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隐在暗处,注视着这座煊赫的府邸,等待着这位即将踏上未知征途的女帅,是否能真的扛起这擎天之柱。
沈锦凰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暇他顾。拜帅的仪式一结束,她便彻底沉入了北伐的准备之中。枢密院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府中,北境各州郡的兵员册、粮草簿、军械图,乃至关于北戎主帅兀术用兵习惯、各部族之间关系的密报,堆满了她的案头。她需要在这最短的时间内,将北境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以及其上错综复杂的军事力量,彻底吃透。猊卫的精英力量被尽数调动,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全力扑向北戎,收集一切可能关乎战局胜负的情报。
离京前夜,摄政王萧绝再次于王府书房秘密召见了沈锦凰。与上次商议时的凝重不同,此次书房内弥漫着一种更为深沉而决绝的气息。
没有过多的寒暄,萧绝自御案后的暗格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柄连鞘长剑,样式古朴,并无过多华丽纹饰,剑鞘是玄黑色,透着岁月的沉淀感。然而,当萧绝将其拿起时,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便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
“此剑,名‘镇岳’。”萧绝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他双手托剑,递向沈锦凰,“乃太祖皇帝开国时所佩,见剑如朕亲临,可斩皇亲国戚,可调天下兵马。”
沈锦凰心头剧震。她深知这柄剑的分量。“镇岳”剑,非仅是帝王佩剑,更是最高皇权的象征,是萧绝以摄政王身份代行皇权、压服朝野的倚仗之一。将此剑赠予她,已远远超出了授予兵权的范畴。
“王爷,此物太过贵重,臣……”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这柄剑所代表的,是毫无保留的、甚至赌上自身权威的信任,同时也是一份沉甸甸的、不容有任何闪失的责任。
萧绝打断了她,目光深邃如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北境远离中枢,情势瞬息万变。朝中掣肘,军中宿将,未必全然心服。持此剑,如本王亲临,予你临机专断之全权!凡不听号令、贻误军机、通敌叛国者,无论品阶,先斩后奏!”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重若山岳:“锦凰,此去,非止为将,实则为帅,更为朕之化身。北境安危,社稷存续,本王……托付于你了。”
沈锦凰看着他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重托,所有推拒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这柄沉甸甸的“镇岳”剑。剑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仿佛有一股炽热的力量随之涌入四肢百骸。
“臣,定不负王爷所托!剑在,人在;人在,北境在!”她朗声立誓,目光坚毅如铁。
就在沈锦凰紧锣密鼓筹备,即将开拔的前夕,卢湛带来了一个并不令人意外,却足够警醒的消息。
“国公爷,我们安插在太子残余势力中的暗线回报,东宫那边虽然表面安静,但暗地里与某些军中旧部,以及……北戎的联络,并未完全切断。”卢湛神色严峻,“他们似乎不甘心就此失败,企图在您北上途中,或是在前线,利用复杂地形和混乱局势,制造麻烦,甚至……可能与北戎里应外合。”
沈锦凰抚摸着置于案上的“镇岳”剑剑鞘,眼神冰冷:“意料之中。狗急跳墙,何况他们尚未彻底绝望。皇帝‘病体好转’,便是他们心中最后的指望。传令下去,大军行进路线做三套预案,随时变更。猊卫分出精锐,沿途秘密清扫,凡有可疑踪迹,宁错杀,不放过!前线军中,凡与东宫过往密切的将领,其部属动向,给本帅盯死了!”
“是!”卢湛领命,迟疑片刻又道,“还有一事,北戎那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我们的人拼死传回模糊信息,北戎军中似乎在秘密运送一些大型器械,不同于以往的攻城车或抛石机,具体形态不明,但据极少数远远瞥见的牧民说,像是……巨大的金属管子。”
金属管子?沈锦凰蹙眉,这超出了她对北戎军备的认知。“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弄清那到底是什么!”一种隐约的不安,在她心底萦绕不去。北戎此次入侵,恐怕不仅仅是兵锋更盛那么简单。
辰时正,京城北门,德胜门外。
秋风猎猎,吹动无数旌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五万精锐禁军,甲胄鲜明,刀枪如林,肃立于旷野之上,沉默中蕴含着冲霄的杀气。无数百姓自发聚集在道路两旁,屏息凝望。
沈锦凰一身玄甲,外罩猩红战袍,腰悬“镇岳”剑,立于阵前。阳光洒在她身上,甲胄反射着冷冽的光芒,映衬着她清丽而坚毅的面容,宛如战神临凡。
萧绝亲自送至城外,身后跟着文武百官。他今日未着蟒袍,仅是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难掩通身的尊贵与威仪。
“沈卿,一路保重。”他看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叮嘱。
“王爷亦请保重龙体,臣,去了。”沈锦凰拱手,目光与他交汇。
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没有拖泥带水的告别。在那短暂而深长的目光交织中,有无需言说的信任,有并肩而战的默契,有超越君臣的牵挂,更有对彼此能力的绝对信心。
沈锦凰毅然转身,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矫健。她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北方,清越的声音响彻三军:“出发!”
大军开拔,如黑色的洪流,向着北境烽火弥漫的方向,滚滚而去。萧绝立于原地,久久凝视着那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直至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与漫天烟尘融为一体。
北境的风雪,朝堂的暗箭,未知的强敌……一切都将在那片广袤的战场上,等待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