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抢救持续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太医们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暂时退下,留下的话依旧是“情况危殆,需看今夜能否熬过”。消息被严密封锁,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已如同实质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在宫阙上空,也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沈锦凰在偏殿中彻夜未眠。她强迫自己冷静,梳理着所有线索,下达着一条条指令,试图在那擎天巨柱倾颓的废墟上,勉强撑起一片不至于立刻崩塌的天空。猊卫的力量被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如同无形的蛛网,向着那方失踪的锦帕、四方馆的异动、以及麟德殿内所有可疑的接触者悄然罩下。
然而,对手显然也极其狡猾。那方锦帕如同石沉大海,四方馆在北戎使臣归来后便大门紧闭,再无动静,拓跋弘更是深居简出,抓不到任何把柄。麟德殿内人员繁杂,当日靠近萧绝席位的,除了内侍宫女,还有几位负责布菜斟酒的宗室子弟和勋贵晚辈,背景皆不简单,排查起来阻力重重。
天色微明,沈锦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正欲再唤人询问进展,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是首辅身边的一名亲随,面色凝重,递上一份密封的文书。
“县主,首辅大人命小人将此物亲手交予您。这是……今日凌晨,由北戎使团正式递交鸿胪寺的……国书。”亲随低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沈锦凰心头一沉,立刻拆开火漆。国书以汉文书写,措辞看似比宫宴时“委婉”了些,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威胁与步步紧逼,却丝毫未减。北戎大皇子在国书中“痛心”于落鹰峡的“误会”,再次强调其“和平诚意”,但紧接着便提出了一系列苛刻至极的条件:除了之前索要的落鹰峡及三镇,还要求大梁赔偿军费白银五百万两,开放边境三处重要榷场,并……要求大梁派遣亲王或位同亲王的重臣,前往北戎王庭“解释”使臣乌勒格之死的“真相”,实则形同质子!
这已不是谈判,而是最后通牒!并且,国书最后还意味深长地提及,希望与大梁“身份尊贵、能代表朝廷意志”的官员进行“深入磋商”,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刚刚经历风波的沈锦凰。
“首辅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正在商议,但……意见纷纭,难以决断。”亲随低声补充道。
沈锦凰捏着国书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褶皱。她明白,北戎这是算准了萧绝倒下,大梁群龙无首,内部必然分裂,故而趁机提高价码,施加更大的压力。而那要求派遣质子的条款,更是恶毒至极,无论派谁去,都将是奇耻大辱,且生死难料。
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打破这被动的局面!锦帕的线索不能断!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张字条,吹干墨迹,装入一个寻常的信封,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暗卫。
“想办法,将此信秘密送出宫,交到‘墨韵斋’掌柜手中。告诉他,动用一切资源,查清近三个月内,京城所有药铺、黑市,砒霜和曼陀罗花粉的流向,尤其是大批量或异常购买记录。要快!”她压低声音吩咐。砒霜剧毒,曼陀罗致幻,二者结合,正符合萧绝昏迷前吐血又意识不清的症状。那方锦帕,很可能浸染了这类药物!
“是!”暗卫领命,悄然离去。
利用宫外的隐秘渠道调查,虽然风险更大,但或许能绕开宫中被渗透的耳目。这是险棋,但不得不走。
安排完此事,沈锦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决定亲自去一趟四方馆。她不能坐等对方出招,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是试探,也要摸清北戎的底牌和下一步动向。
然而,她刚走出偏殿,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是太子萧承煜。
他独自一人站在廊下,面色复杂,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一丝犹豫,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安宁县主这是要去何处?”太子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回太子殿下,臣女欲往四方馆,探探北戎使臣的口风。”沈锦凰垂眸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太子眉头微蹙:“县主刚刚经历风波,此刻前往,是否不妥?况且,与外使交涉,乃朝廷重臣之责,县主虽身份尊贵,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他话语中的阻拦之意十分明显。萧绝倒下,太子作为储君,自然而然地试图收回部分权力,尤其是外交权。而沈锦凰这个手握猊卫、又深得萧绝信任的“县主”,无疑是他掌权路上一个需要警惕的变数。
沈锦凰抬眸,迎上太子的目光,清晰地说道:“太子殿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北戎递交国书,条件苛刻,意在逼迫。王爷重伤昏迷,朝廷需尽快拿出应对之策。臣女前去,并非代表朝廷正式交涉,只是以个人身份,先行试探,或许能获取一些官方渠道难以得到的信息。若因顾忌虚名而贻误时机,致使国事受损,岂非因小失大?”
她的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危机的紧迫性,又巧妙地避开了“名分”的指责,将她的行动定义为一种必要的“私下试探”。
太子被她一番话说得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他深知沈锦凰能力非凡,也明白此刻局势危急,但他更担心的是,若让沈锦凰在此刻立下大功,或者与北戎达成某种协议,那他这个太子的权威将置于何地?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来,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太子殿下!县主!不好了!养心殿……养心殿传来消息,王爷……王爷气息骤弱,太医……太医让准备……准备后事了!”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下!
太子和沈锦凰的脸色瞬间变得同样苍白!
“什么?!”太子失声惊呼,也顾不得再阻拦沈锦凰,转身就向养心殿方向踉跄跑去。
沈锦凰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后事……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坚强与伪装。
他……真的要走了吗?
那个在深渊血战中护她周全,在宫闱惊变中予她信任,在金殿之上为她扛起所有风雨的男人……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不!不能!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她猛地挺直脊背,眼中所有的慌乱与悲痛在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所取代。
她看了一眼太子仓皇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四方馆的方向,最终,毅然转身,朝着养心殿疾步而去。
北戎的威胁,太子的猜忌,朝堂的纷争……在此刻,都比不上那个人的生死重要!
她要去守着他,哪怕只能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暗夜独行,前路未卜。但她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