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川实弥端着茶杯呆在原地。
他从未料到梓曾来探望过自己,难怪有几回在朦胧睡意间,总嗅到若有似无的药香——与那日怀抱中闻到的气息如出一辙。原以为是蝶屋的药味,但没有想到竟然是她来过。
“最后一次探望时,我在床头柜上留了些糖果……”梓低头整理着衣摆,“不知您有没有看见?”她抬眼望向他。
糖果……
不死川实弥突然想了起来,在某个醒转的黄昏,床头确实多了一小把用彩纸包着的糖果,当时还以为是蝶屋哪位队员顺手放的。
“那些糖……原来是你。”他声音低沉,几乎融进风里。
“嗯,”梓眉眼弯弯,“小时候每回不愿意喝药,兄长总会给我这样的糖果奖励,我想着……不死川先生伤得那样重,或许也需要些甜意中和苦楚。”
“你……”不死川实弥喉头哽咽,再度陷入失语。
他活到今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出生在一个子女众多的家庭,作为长子,自幼便要学会看人脸色。
父亲身形魁梧,性情却暴戾无常,每每酗酒归来便会对他们拳脚相加。而瘦弱的母亲总会用她那单薄的身躯,死死护住身后的孩子们。
就在他以为长大后便能反抗父亲时,噩梦却突然降临。
那夜母亲出门寻找未归的父亲,迟迟不返,放心不下的他让玄弥看顾弟妹,独自出门寻找。
可寻遍街巷也不见父母踪影,只得折返。然而推开家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年幼的弟妹们倒在血泊中,一只面目模糊的鬼正啃食着他们的躯体。当那恶鬼转向满脸是血的玄弥时,不死川实弥不知从何涌来的勇气,竟猛地扑上前将其抱住,奋力冲出屋外。
之后的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晨曦初现时,阳光清晰地照亮了那只被他拼死制服的恶鬼的面容。
是母亲……
是那个总是用瘦弱身躯保护他们的母亲……
他握着沾满母亲鲜血的刀僵立原地,玄弥恰在此时从屋里追出。
在弟弟眼里看到的,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母亲,和站在她身前、手持滴血菜刀的不死川实弥。
“哥哥!你做了什么?!”玄弥撕心裂肺地嘶吼着,扑上前紧紧抱住母亲的身体。
不死川实弥望着弟弟满是仇恨的双眼,所有解释都堵在喉间。
该如何说明?
说化作恶鬼的母亲残害了弟妹?
不如就这样……让他恨着吧。
他沉默地立在痛哭的弟弟面前,看着母亲的身躯在逐渐升起的阳光中渐渐消散。
自那以后,他离开了那个破碎的家,加入了鬼杀队。而玄弥与他的关系,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染血的黎明。
他的前半生浸满了苦楚,唯有记忆中弟妹们纯真的笑颜依旧鲜明如初。
可如今,竟有人会惦记他喝药苦,特意为他捎来糖果……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不死川实弥声音低哑,“你……不必如此。”
梓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却未料他沉思良久,却只道出这样一句话。
梓闻言,朝不死川实弥轻轻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了温柔的笑:
“我只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也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她的声音轻柔似风,目光却澄澈如镜,“而在我眼中的不死川先生,从来都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一阵风吹过,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恰似她话语落在他心湖的波起一阵涟漪。
“你——”不死川实弥猛地偏过头去,像是要避开什么灼热的视线。
他万万没有想到,梓竟会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不加掩饰的话语。
而梓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一抹红晕迅速爬满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像是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
她在心里轻轻“哎呦”了一声,带着几分新奇——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竟比她这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还要容易害羞。
还真是——
真是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呢。
不死川实弥感觉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烫,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这太荒谬了,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却在一个她直白的注视下溃不成军。
他试图找回平日里那副凶狠的语气来掩饰窘迫,可话到嘴边,却只是生硬地挤出一句:
“……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呵斥听起来虚张声势,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是一种狼狈的确认。
梓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像盛满了星光。她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向前稍稍凑近了一步,微微歪着头,试图捕捉他躲闪的目光。
“不——,”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明明就是这样。”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却又手足无措的样子,梓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像风铃摇动。
这不笑还好,一笑更是让不死川实弥彻底乱了方寸。他猛地转回头,瞪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狠话,可对上她那弯弯的、纯净的眼睛时,所有强硬的话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最终,他像是放弃了挣扎,有些自暴自弃地抬手,用手指用力蹭了蹭自己发烫的脸颊和鼻梁。
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廊下,一人一犬安静相伴,共赏庭院景致,浅酌清茶。
气氛融洽得恰到好处。他们虽只见过寥寥几面,却每一面都在彼此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终于,不死川实弥将杯中余茶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今天……多谢款待。”他说道,声音比平日柔和几分。
梓也缓缓地站起身:“我才是,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实在是……平日里总是一个人,难免有些孤单。”
不死川实弥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淡淡的寂寥。
他转身要准备离开。
“不死川先生,”梓忽然鼓起勇气,脸颊升起红晕,“如果……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欢迎常来坐坐。”
不死川实弥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以后……”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叫我实弥吧。”
不死川实弥——不,此刻该唤他实弥了——话音落下,便迈开脚步离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却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梓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趴在廊下的小白轻轻蹭了蹭她的裙摆,发出呜呜的声响。
“你也喜欢他,对不对?”她蹲下身,抚摸着小白柔软的毛发,轻声问道。
小白说不了话,只是叫了两声算是回应她的话。
见状,梓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