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天音端着一碟餐食,迈着步伐穿过长廊。
她在一扇移门前停下,朝门内柔声唤道:“梓……你醒了吗?”
门内传来细微的窸窣声,片刻,一阵压抑的轻咳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咳…咳…嫂子……我醒了,请进……”
天音急忙拉开木门。
昏暗的室内,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倚在榻上。散落的黑发如瀑垂下,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只有单薄的肩膀随着咳嗽轻轻颤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与她衣衫上清雅的熏香交织在一起。
天音将餐碟轻轻放在一旁,快步走到榻边坐下,她的手轻柔地拍上产屋敷梓的背,掌心下凸起的脊椎轮廓令她心头一酸。
“昨夜又咳得厉害了吧?”天音的声音放得极轻,“我让人多添一床被子,你总是不肯。”
梓微微抬起头,自乌发的缝隙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眼尾微挑,带着产屋敷家特有的轮廓,只是此刻蒙着一层水光。
“嫂子别担心,”梓勉强弯起嘴角,“老毛病了,等开春就会好起来的。”
天音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倒了杯温水,小心递到梓的唇边,看着她小口地啜饮。
“我熬了些粥,用一点可好?”天音轻声问道,伸手将梓颊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
梓轻轻摇头,随即又是一阵咳嗽,她用手帕掩住唇,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天音轻拍她的背,直到这阵咳嗽渐渐平息。
当梓移开手帕时,帕角那抹刺眼的血迹让天音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我还是请蝶屋的人过来看看。”天音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说着便要起身。
“等等,嫂——”梓的话还未说完,天音已匆匆转身。
“真的不必总是麻烦他们……”梓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低语着。
但她的目光却突然被门外的景象吸引——不知何时,天地间已覆上一层皑皑白雪。
望着那片纯净,梓的眼里泛起久违的光亮,她撑起身,费力地披上厚重的外衣,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洁白挪去。
梓扶着门框,微微喘息着站在廊下。
清冽的空气涌入肺中,带来刺痛,却也令她精神一振。
院中几株枯树的树枝被雪装点得如同玉琢,偶有积雪从枝头滑落,发出簌簌的轻响。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下传来积雪被压实的细微声响。
一丝难得的喜悦在她心中荡开。
梓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成一点水痕。
她继续向前,脚步虚浮却坚定,厚实的外衣下摆轻轻拂过雪地。
直到庭院中央那棵老梅树下,她仰起头,望着枝头零星绽放的几朵红梅,殷红的花瓣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而倔强。
然而寒意却渐渐浸透衣衫,四肢也开始发凉,胸口的熟悉的痒意再次翻涌。可她舍不得离开,仍贪恋地呼吸着这自由的、带着梅香的空气。
她靠在梅树树干上,轻轻合上眼,感受雪花落在眼睑上的冰凉触感。
“若是能再看一次……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开……”她低声呢喃。
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梓大人!”一个清亮而略带责备的声音响起。
梓睁开眼,看见天音去而复返,身旁跟着一位身披蝴蝶翅纹羽织的少女——蝴蝶屋的现任当家,蝴蝶香奈惠。
她粉绿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赞同,快步走近。
“您怎么能一个人跑到雪地里来呢!”香奈惠的语气虽严厉,动作却轻柔地扶住了梓的手臂。
天音也急忙上前,将一件更厚的斗篷披在梓的肩上:“我才离开一会儿,你真是……”
梓望着她们写满担忧的脸,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歉意。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只是这雪,太美了。”她轻声说着,目光再次投向那皑皑白雪与枝头傲放的红梅,“就像……就像小时候,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那时一样……”
香奈惠和天音陪着梓缓缓往回走,听到她这句低语,心头不禁一酸。
世代缠绕家族的诅咒,让梓自幼便体弱多病。若不是家境殷实,用尽良药续命,或许她早已不在人世。
可有时也会想——倘若她不是生在产屋敷家,是否就不必承受这样的命运……
“我……还能看到来年的梅花开吗……”梓轻声说道。
“请您不要这样说,梓大人!”香奈惠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我们一定可以……”
“梓……”天音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劝阻。
“啊…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梓恍然回过神,摇了摇头,“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这样想……请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梓说着,脸上绽开一抹释怀的笑意,仿佛春雪初融,却隐隐带着一丝凄凉。
她们轻轻扶着梓回到室内,让她在那张宽大的床榻上重新躺下。香奈惠伸手探了探被褥,触手所及却是一片凉意。
她走到火炉边,添了几块新炭。
炉火噼啪作响,焰光跃动,将房间渐渐烘出一层暖意。
梓拥着被子坐起身,望着她们忙碌的身影,轻声问:“听哥哥说……队里的孩子们,又多了起来?”
香奈惠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嗯,柱中最近来了一位很有活力的少年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梓的眼中也泛起欣慰的光。
“不过,那孩子似乎不太懂得珍惜自己,”香奈惠语气里带着几分惆怅,“这倒让我有些苦恼。”
“啊,原来是这样性格的孩子呀……”梓在听完香奈惠的描述后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会如此不珍视自己,想必……也是经历过许多苦难吧。”
香奈惠在炉边轻轻搓了搓手:
“是啊,”香奈惠应道,““那孩子的性格就像风暴一样激烈,每一次战斗,都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也燃烧殆尽……”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说给梓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音为梓掖了掖被角,轻声接话:“但是这样的孩子,在鬼杀队里并不少见。”
梓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能够活下来,走到大家面前的孩子,每一个……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呢。正是因为经历过失去,才更懂得生命的重量,可有时候……也反而更不懂得珍惜自己了。”
炉火噼啪,房间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香奈惠转过身,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好好引导他的。就像培育一株倔强的幼苗,既给他风雨历练的空间,也要让他明白——他的生命,同样珍贵。”
梓抬起头,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嗯,有你们在,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