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公约》签署后的第一个月，修仙界呈现出千年未有的诡异平静。
没有灭门惨案，没有大规模私斗，甚至连抢矿夺宝的纠纷都少了七成——因为大家都学会了新流程：先吵架，吵不赢就申请仲裁，仲裁庭排期一般要等半个月，等排到了气也消了一半，最后往往以“各让一步”结案。
仙盟仲裁殿设在青云山与河阳城之间新开辟的“中立区”，是一座九层白玉高塔，塔顶悬浮着巨大的金色天平虚影——那是韩非用太清境法则凝聚的“公正之徽”，日夜照耀，百里可见。
塔内第一层是“立案大厅”，每天人来人往，哦不，是“人来兽往”。
“这位道友，你要申请仲裁什么？”负责接待的青云弟子（从各峰抽调来的，经过专业培训）例行询问。
一个焚香谷弟子气呼呼地拍桌子：“我要告合欢派！她们派来的‘双修交流使团’，把我师弟的魂都勾走了！现在他天天抱着留影石看那个什么‘金瓶儿仙子’的画像，修炼都荒废了！”
接待弟子熟练地翻出登记册：“案由：‘精神干扰导致修炼效率下降’。请问有证据吗？比如留影石、证言、或者修为倒退的脉象记录？”
“有有有！”焚香谷弟子掏出一堆东西，“这是我师弟这个月的修炼记录，下降了四成！这是他写的三百首情诗！这是他偷偷给金瓶儿仙子订制的法器订单，花了他三年积蓄！”
接待弟子认真记录：“好的，案值较大，建议升级为‘情感纠纷附带财产损失案’。请缴纳立案费：二十块中品灵石，或等价资源。另外提醒，如果仲裁结果为诬告，费用不退，还可能面临‘虚假诉讼’处罚。”
焚香谷弟子咬牙交了钱。
旁边排队的一个散修小声嘀咕：“这年头，连单相思都能打官司了？”
他前面的一只“智慧龟”慢悠悠回头（用了三息时间），龟壳上浮现文字：“依据《仙盟公约》附则第七十三条：任何导致修行者合法权益受损的行为，无论直接间接，皆可诉诸仲裁。情感干扰属‘间接精神损害’范畴。”
散修：“……”
他忽然觉得，自己活了八十年，好像白活了。
塔顶第九层，首席仲裁官办公室。
韩非正在审阅一份特殊的“立法建议书”——来自“青云山灵兽权益保障委员会”。
建议书用爪印签名，内容是用灵力烙印在兽皮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条理清晰：
“致尊敬的首席仲裁官韩非阁下：
一、鉴于灵兽目前主要从事体力劳动（快递、保洁、建筑等），建议增设‘灵兽脑力劳动岗位’，如法律咨询、纠纷调解、心理疏导等。
二、建议设立‘灵兽职称评定体系’，分初级、中级、高级、特级，与薪酬、福利挂钩。
三、建议明确‘灵兽退休年龄’，并建立‘灵兽养老基金’，由仙盟及各雇佣单位共同缴纳。”
建议书末尾还附了一份《灵兽脑力劳动能力测试题样卷》，第一题是：“当你看到两只灵兽为一块灵肉打架时，依据公约第三条，你应该：A.加入抢夺；b.报告饲养员；c.依法调解，提出分配方案；d.假装没看见，等它们打完了捡剩下的。”
韩非看得嘴角微扬。
他提起朱笔，在建议书上批注：“原则同意，请‘灵兽事务管理局’（局长曾书书）牵头制定实施细则，三个月内提交草案。另：样卷第三题选项c不够全面，应增加‘并记录在案，作为未来类似纠纷判例参考’。”
刚批完，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
曾书书抱着一摞卷宗进来，脸色古怪：“韩师兄，啊不，首席仲裁官——出大事了。”
“说。”
“刚刚收到十七份仲裁申请，全是告同一个人的。”曾书书把卷宗摊开在桌上，“被告：青云门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师叔。”
韩非一愣：“告他什么？”
“告他……虐待灵兽。”曾书书憋着笑，“原告是‘青云山灵猪权益保障分会’，诉状说田师叔峰上养的那群灵猪，每天要表演‘空中转体三周半接滚泥坑’的杂技，一天演十场，还没有演出费。它们要求：一、停止强迫表演；二、补发三年演出费；三、赔偿精神损失。”
韩非扶额。
他想起来了——大竹峰那群灵猪，自从被点化开了灵智，确实有点“文艺追求”，天天自己编排杂技。田不易觉得有趣，就经常让它们给来客表演，还得意地说是“大竹峰特色文旅项目”。
没想到，猪们学会法律了。
“通知田师叔了吗？”韩非问。
“通知了。”曾书书表情更古怪，“田师叔气得差点把诉状吃了，现在正满山追着猪跑，说要‘今晚就吃红烧肉’。”
韩非站起身：“走，去大竹峰。”
大竹峰膳堂前，场面一度混乱。
七八头圆滚滚的灵猪排成整齐方阵，每头猪脖子上都挂着个小木牌，写着“原告一号”、“原告二号”……田不易手持锅铲（是的，锅铲），气得胡子都在抖：“反了天了！我养你们这么多年，让你们表演个节目怎么了？啊？！”
领头的“原告一号”灵猪哼唧两声，旁边一只五彩雉鸡立刻翻译（它兼职“兽语翻译官”）：“田首座，依据《仙盟公约》附则第九条，开启灵智之生灵享有‘有限劳动自主权’。您未与我们签订演出合同，未支付报酬，属于‘强迫劳动’。我们有权依法维权。”
田不易瞪向五彩雉鸡：“你一只鸡掺和什么？！”
雉鸡挺胸：“我现在是‘灵兽法律援助中心’的特聘律师，持证上岗。您要质疑我的资格吗？我有‘法律职业资格证（灵兽类）’，编号零零七，需要查验吗？”
这时韩非到了。
全场瞬间安静。灵猪们齐刷刷看向韩非，眼神充满期待（如果猪的眼神能表达期待的话）。田不易也放下锅铲，老脸微红：“韩非，你看看，这都是你搞出来的好事！”
韩非走到双方中间，先对灵猪们说：“你们的诉状我看了，诉求合理。但田首座养育你们多年，提供食宿、安全保障，这部分是否应折抵部分报酬？”
灵猪们交头接耳（哼唧哼唧），最后“原告一号”点头。
韩非又看向田不易：“师叔，它们既然开了灵智，便是‘仙盟子民’。您让它们表演，确实该签合同、付报酬。不过念在初犯，且是师徒……呃，主宠情分，可否调解？”
田不易哼了一声：“怎么调解？”
韩非想了想：“这样：一，补发过去三年演出费，按市场价七折算；二，从今日起，演出需签订正式合同，明确场次、报酬、保险；三，大竹峰与灵猪们共同成立‘灵猪杂技团’，利润分成，师叔占三成，猪们占七成——毕竟主要表演者是它们。”
灵猪们立刻欢呼（其实是兴奋的哼唧），甚至有几头当场表演了个后空翻。
田不易嘴角抽搐：“我还要跟猪分账？”
“法治社会，亲兄弟明算账。”韩非微笑，“另外提醒师叔，如果您单方面解约或报复，它们可以再次申请仲裁。到时候可能就是‘违法解雇赔偿’了，数额更大。”
田不易：“……”
最终，调解成功。
灵猪们拿到了第一批演出费——三百块下品灵石，用特制的小储物袋装着，挂在每头猪脖子上。它们立刻组团去河阳城消费了，据说第一站是“灵兽时尚成衣店”，要定制演出服。
田不易看着猪们兴高采烈的背影，喃喃道：“这世道，真是变了……”
曾书书凑过来，小声说：“师叔，其实您可以开发衍生品。比如‘灵猪杂技’留影石、‘空中转体三周半’秘籍、还有灵猪玩偶……我认识合欢派的营销高手，可以合作。”
田不易眼睛一亮。
这场“灵猪维权案”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修仙界。
不是因为案子多重大，而是因为——连猪都会打官司了，还有什么是法度管不到的？
从此，“有事找仲裁”成了修仙界共识。而韩非这个首席仲裁官，在民间有了个新称呼：
“法尊”。
起初是几个散修在茶馆闲聊时说漏嘴：“那位韩首席，执掌法度，尊崇无比，简直是‘法中之尊’啊！”
后来传开了。
正道修士称“法尊”，是尊其公正；魔教中人叫“法尊”，是畏其权威；灵兽们学着叫“法尊大人”，是感其庇护。
三个月后，这个称呼已经成了官方称谓——仙盟发出的公文，抬头都是“致法尊阁下”。
韩非自己倒无所谓。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度在运行，秩序在建立。
但他能清晰感受到，随着“法尊”之名传遍天下，某种玄妙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是……气运。
不是灵气，不是香火，而是亿万生灵对“秩序”的期盼、对“公正”的信任、对“和平”的向往，凝聚而成的无形洪流。
这些气运汇聚到他身上，又被星穹法典吸收、转化。法典的书页越来越凝实，上面浮现的法则纹路也越来越复杂、深邃。
这一夜，韩非在仲裁塔顶闭关。
意识沉入丹田，他看到星穹法典正在发生蜕变——原本虚幻的书页彻底凝实，化作一本古朴厚重的青铜法典。法典自动翻开，最新一页上浮现出诛仙世界的完整法则网络，而网络的中心节点，正是他自己。
“称号确认：法尊。”
“权限提升：可调用此界三成天地法则，用于审判、调解、立法。”
“气运汇聚进度：85%。飞升临界倒计时：约两年。”
韩非睁开眼，眸中有法则星河流转。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夜幕下的中立区。那里灯火通明，仲裁塔下依然有人在排队——有修士，有凡人，甚至有几只灵兽牵着幼崽，在等“灵兽托育纠纷”的夜间仲裁庭开庭。
更远处，河阳城的夜市热闹非凡。灵兽摆的摊、修士开的店、凡人做的小吃，混杂在一起，居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一只传讯纸鹤飞进来，是曾书书的字迹：
“法尊大人，紧急汇报：刚刚‘灵兽时尚成衣店’和‘五彩雉鸡美容院’因为‘羽毛染色专利’打起来了，双方都申请仲裁，但都不愿付加急费。现在两家店的员工（主要是雉鸡和孔雀）在街上对峙，一边唱歌一边跳舞，说是要用‘艺术比拼’代替官司，围观群众已经堵了三条街……您看怎么处理？”
韩非失笑。
他提笔回了一句：
“依法处理。告诉它们，街头表演需申请‘临时演出许可证’，否则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罚。另外，艺术比拼可以作为仲裁的辅助证据，但不能代替法律程序——除非它们愿意签‘艺术仲裁协议’，输的一方承担所有诉讼费。”
纸鹤飞走。
韩非望向星空。
法尊之名，是荣耀，更是责任。
而他的责任，就是让这荒唐又可爱的法治社会……一直运转下去。
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