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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殿的梁柱还在微微震颤,玉麒麟生母的魂魄悬在半空,白梅发簪的灵光穿透殿顶的破洞,与天际的晨光交织成一道光柱。僵尸王心口的百鬼幡碎片凹痕仍在发烫,残留的黑气如同困在瓮中的野兽,疯狂冲撞着光柱的边缘,却始终无法突围。

“该结束了。”女子的魂魄抬手抚过发间的白梅簪,簪尖突然射出一道红光,精准地刺入凹痕。那是她毕生修为凝结的“镇幡咒”,当年封入百鬼幡时,就留着最后一道后手——若有朝一日玄阴彻底堕魔,便以魂体为引,引爆幡中所有善念,与邪祟同归于尽。

红光刺入的瞬间,凹痕里爆发出刺耳的尖啸,百鬼幡的黑气如沸腾的开水般翻滚,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其中挣扎,有茅山弟子的,有凤仪班成员的,还有些面目模糊的百姓,显然都是被玄阴残害的冤魂。

“散!”女子的魂魄猛地向前,道袍的白梅与黑气中的善念灵光相触,两种力量轰然相撞。黑气如同被撕裂的绸缎,瞬间溃散成无数碎片,那些被炼化的魂魄失去束缚,化作点点荧光,在殿中盘旋起舞。

李青的目光被其中一团荧光吸引——那是个穿茅山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手持拂尘,面容与茅山祠堂里供奉的掌门画像分毫不差。老者飘到李青面前,拂尘轻轻一扫,将他道袍上沾染的黑气拂去,叹息声里带着无尽的沧桑:“禁术非恶,恶在人心。当年将玄阴逐出师门,终究是我太急躁了。”

“掌门师伯……”玉麒麟生母的魂魄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敬重,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若当年您能多给他些信任……”

“道心不正,给再多信任也是徒劳。”老者摇头,拂尘指向那些盘旋的魂魄,“你看这些孩子,本是茅山未来的栋梁,却因他一念之差,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他转向李青,眼神变得锐利,“这禁术的善恶,终究要看用它的人。你身负麟血,又有白梅血脉,当知何为坚守,何为底线。”

李青正欲开口,老者突然从袖中扔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茅山禁术考》,书页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这是玄阴当年偷练的手稿真迹,里面不仅有百鬼幡的破解之法,还有……”老者的声音压低,目光扫过殿外的方向,“总坛机关图,藏于俑耳。”

“俑耳?”云逍心头一震,瞬间想起邙山那些兵马俑的陶耳——当时黄大仙幼崽咬下陶耳,里面确实藏着绢布地图,但现在想来,那地图似乎只标注了南京国子监的部分区域,显然不是全部。

老者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对着李青郑重一揖:“茅山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他的身影渐渐透明,与那些茅山弟子的魂魄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道青光,朝着茅山的方向飘去,“告诉玄阴,若有来生,愿他做个纯粹的道士。”

青光消失的刹那,百鬼幡最后一缕黑气也彻底消散,镜心殿的血池突然冒出汩汩清水,将残留的血迹冲刷干净,池底露出块洁白的玉石,上面刻着一朵完整的白梅,正是柳轻眉戏服上的纹样。

“是凤仪班的镇班之宝!”柳念眉扑到池边,看着玉石上的白梅,突然泣不成声,“奶奶说,只要白梅重现,凤仪班的姐妹们就能魂归故里……”

话音未落,那些凤仪班成员的魂魄突然齐齐落在玉石上,水红色的戏服在晨光中飘动,像是一群迟来的归人。她们对着李青深深一拜,又转向玉麒麟生母的魂魄,最后化作点点红光,融入白梅玉石中,玉石瞬间变得温润通透,仿佛有了生命。

玉麒麟生母的魂魄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道袍上的白梅印记轻轻飘落,贴在李青的胸口,与他的白梅胎记融为一体。“孩子,守住本心,便是守住了所有。”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茅山禁术考》的书页里。

李青握紧那本书,掌心能感受到书页里传来的温暖,像是有什么力量被封印其中。他低头看向黄大仙幼崽,小家伙正蹲在僵尸王的骨架旁,用爪子扒着一具残破的兵马俑——正是从邙山带出来的那具,此刻陶耳的位置裂开一道细缝,里面隐约可见卷更精细的绢布。

“果然还有机关图。”云逍小心翼翼地取出绢布,展开后发现上面标注的不仅是南京总坛,还有往生教遍布各地的分坛位置,每个分坛的标记旁,都画着一个小小的兵马俑图案,“阴无常把总坛的核心机关,藏在了所有兵马俑的陶耳里,只有集齐所有碎片,才能拼出完整的地图。”

苏荣突然注意到绢布的角落,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面镜子,镜面里映出个账房先生的影子,影子的胸口却长着一颗狼心。“这是……镜心殿的最终秘密?”她想起之前找到的谶语“镜照真身,心映恶鬼”,突然明白了什么,“玄阴的真身,恐怕就藏在总坛的‘照心镜’里!”

李青翻开《茅山禁术考》,第一页的空白处,赫然用朱砂画着一面镜子,镜旁写着:“照心镜,能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欲望,玄阴以血养镜,将真身藏于镜中,借镜像躲避天谴。”字迹与老者的笔迹一致,显然是特意留给李青的提示。

“他把自己藏在镜子里?”柳念眉的声音带着困惑,定魂佩在他掌心发烫,“那我们该怎么找到他?”

“找到所有俑耳里的机关图,就能知道照心镜的位置。”李青合上书本,道袍上的白梅胎记微微发烫,“现在看来,邙山的兵马俑只是开始,阴无常在各地都布下了棋子,每个陶俑的耳朵里,都藏着他总坛的秘密。”

黄大仙幼崽突然对着殿外叫了两声,项圈麒麟纹指向南京城的方向。众人走到殿外,只见晨光中的南京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国子监的飞檐在雾中若隐若现,而远处的城门处,一队车马正缓缓驶入,为首的马车上,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阴”字。

“是往生教的人。”云逍握紧桃木剑,剑穗的金铃轻轻晃动,“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总坛已经出事了。”

李青将《茅山禁术考》贴身藏好,目光扫过镜心殿的废墟,那里的白梅玉石正散发着柔和的光,像是在为他们送行。“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总坛的机关图藏在俑耳里,我们得去把它们找出来。”

云逍和苏荣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柳念眉将定魂佩小心翼翼地收好,小脸上虽还有泪痕,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黄大仙幼崽跳到李青肩头,小爪子拍了拍他的脸颊,像是在为他鼓劲。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界的甬道里,镜心殿的晨光渐渐散去,只剩下血池中的白梅玉石,在寂静中散发着温润的光,守护着这段刚刚尘埃落定的往事,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艰难的征程。

离开镜心殿时,黄大仙幼崽突然窜到那队往生教车马前,对着为首的黑衣人龇牙咧嘴。那些黑衣人穿着统一的皂色劲装,腰间佩着青铜令牌,看到幼崽的瞬间,为首者突然勒住马缰,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是……玉麒麟的灵宠?”

李青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将《茅山禁术考》往怀里按了按。云逍已悄然绕到车侧,青铜剑的剑穗垂在袖中,随时准备出鞘。

“阁下是?”为首的黑衣人掀开车帘,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左额的印记与往生教令牌上的“阴”字如出一辙,“我等奉教主之命,前来镜心殿取回‘镇坛之宝’,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镇坛之宝?”柳念眉故意装傻,定魂佩在掌心转了个圈,“这里除了些破铜烂铁,哪有什么宝贝?”

黑衣人目光如刀,扫过李青腰间的玉佩——那是沈婆婆临走前塞给他的,正是用百鬼幡碎片重铸的白梅佩,此刻正泛着微光。“看来几位是不想交了。”他猛地挥手,身后的车马突然散开,形成个半包围圈,车厢板“哗啦”作响,露出藏在里面的弓弩手,箭头淬着幽蓝的光,显然喂了剧毒。

“动手!”黑衣人一声令下,箭矢如蝗般射来。苏荣早有准备,银针脱手而出,精准地撞上箭杆,银针碎裂的瞬间,黄大仙幼崽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向为首者,利爪撕开了他的衣袖,露出底下刺着的骷髅纹身。

“是阴无常的直属卫队!”苏荣低呼,这些纹身是往生教核心成员的标记,每道纹路都代表一条人命,“他们比普通教徒厉害十倍!”

李青不退反进,道袍下摆翻飞,白梅印记爆发出金光,将箭矢纷纷震落。他突然想起《茅山禁术考》里的记载,往生教的弓弩用的是“腐骨木”制作,遇阳气即燃。心念一动,指尖凝起灵力,朝着箭矢轻轻一点——那些即将落地的箭杆突然燃起绿色的火焰,烧得只剩灰烬。

“不可能!”黑衣人大惊,这焚箭之术是茅山秘传,除了掌门一脉,绝不可能有人会用。他惊疑不定地打量李青,突然看到他道袍上的白梅胎记,脸色骤变,“你是……玉麒麟的传人?”

趁他分神的瞬间,云逍的青铜剑已划破三名弓弩手的手腕,剑穗上的铃铛发出急促的响声,如同催命符。柳念眉的定魂佩突然射出红光,将一名试图偷袭的教徒缠住,红光所过之处,教徒身上的纹身如活物般扭动,痛得他满地打滚。

混战中,李青的目光被最末一辆马车吸引——那车帘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与其他车辆的皂色截然不同。他足尖一点,道袍带起的劲风掀开帘角,里面竟坐着个穿华服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面容俊秀,却面无表情,手腕被铁链锁在车厢壁上,铁链上刻满了符咒,正是之前在邙山兵马俑中失踪的少年陶俑的原型!

“他是阴无常的儿子!”苏荣认出少年颈间的玉佩,与阴无常令牌上的图案一致,“阴无常把亲生儿子当人质,逼那些有血脉联系的教徒卖命!”

少年似乎被铁链的符咒压制得失去了神智,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厢板,上面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娘”字,触目惊心。

“放开他!”李青怒喝,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少年的玉佩产生共鸣,少年空洞的眼神竟有了一丝波动,缓缓转向李青的方向。

黑衣人见状,竟从怀中掏出个黑色的哨子,尖锐的哨声刺破耳膜,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是往生教的援兵!

“走!”云逍拽住李青的手臂,青铜剑在身后划出一道光墙,“此地不宜久留,先带少年走!”

苏荣解开少年的铁链,发现链锁的钥匙孔竟是个小小的俑耳形状——与邙山陶俑的耳朵完全吻合。黄大仙幼崽立刻叼来之前咬下的陶耳,精准地插进钥匙孔,铁链“咔哒”松开,少年软软地倒在苏荣怀里,颈间的玉佩掉落在地,与李青的白梅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仿佛是道指令,少年突然抓住李青的衣袖,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爹……在照心镜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他说……镜子碎了……他就自由了……”

话音未落,援兵已至,黑压压的教徒堵住了去路。李青当机立断,将少年背在身上,道袍一挥,金光如屏障般护住众人:“往东门走,那里有艘船!”

众人且战且退,李青背着少年,只觉他轻得像片羽毛,后心却传来阵阵温热——少年的眼泪浸湿了他的道袍,混着血珠,在白梅印记上晕开,竟让印记更加鲜活,金光也越发炽烈。

东门的码头果然停着艘渔船,船老大是个精瘦的老者,看到李青身上的白梅佩,突然扯开嗓子喊:“是沈婆婆的客人吧?快上船!”他显然是沈婆婆安排的接应,手中的船桨狠狠拍向水面,惊退了追来的教徒。

船离岸时,李青回头望去,往生教的人马已追到岸边,为首的黑衣人正对着他们的船射出一支火箭。火箭在空中划出弧线,却在靠近船尾时,被少年颈间突然亮起的玉佩挡住——玉佩与李青的白梅佩再次共鸣,形成道无形的屏障,将火箭弹开,坠入水中。

少年望着岸边越来越小的黑影,突然轻声说:“我娘说,照心镜在国子监的地脉深处,那里埋着七十二个陶俑,每个陶俑的耳朵里都有把钥匙,集齐了才能打开镜匣。”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木雕,是个梳双丫髻的女子,“这是娘留给我的,说见到拿着白梅佩的人,就把这个给他。”

木雕的底座刻着个“苏”字,李青猛地抬头,与苏荣对视一眼——这少年,竟是苏荣失散多年的侄子!

船在暮色中驶向江心,两岸的灯火渐渐模糊。李青摩挲着少年给的木雕,又摸了摸怀里的《茅山禁术考》,突然明白,这场横跨三代的恩怨,早已在冥冥中织成张网,而他们,既是网中的困兽,也是破网的利刀。

黄大仙幼崽蜷缩在少年脚边,项圈的光与玉佩的光交织,如同两颗依偎的星辰。苏荣正用银针为少年疏通经脉,动作轻柔,眼眶却微微发红。云逍站在船头,望着天边的残月,青铜剑的寒光在月下流转,像是在等待黎明的到来。

“七十二个陶俑,七十二把钥匙,”柳念眉数着手指,定魂佩在她掌心转得飞快,“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陶俑一个个找出来。”

李青点头,目光投向船舱里熟睡的少年,又望向手中的白梅佩。他知道,前路必然遍布荆棘,但只要这玉佩还在发烫,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船尾的浪花里,白梅佩与少年玉佩的倒影相互依偎,随着波浪轻轻晃动,像是在预示着,那些破碎的亲情与过往,终将在某个黎明,重新拼凑完整。

船行至江心,雾气渐浓,将月光都揉成了碎银。苏荣给少年喂了安神的汤药,指尖抚过他颈间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与她母亲留下的玉镯如出一辙,底座的“苏”字刻痕,正是苏家独有的刀法。

“他叫苏念安,”苏荣的声音带着哽咽,从少年贴身的布袋里摸出半块丝帕,上面绣着半朵白梅,与她自己的半块正好拼成一朵,“是我大哥的孩子,当年大哥大嫂被往生教追杀,把他藏在陶俑里才保住性命。”

李青看着那对丝帕,突然想起《茅山禁术考》里的插图——阴无常的书房挂着幅《白梅图》,画的正是两朵并蒂梅,一朵含苞,一朵盛放,与丝帕上的纹样分毫不差。“看来阴无常认识你大嫂,”他轻声道,“这白梅,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某种信物。”

黄大仙幼崽突然对着舱外低吼,项圈麒麟纹的光穿透雾气。云逍掀开船帘,只见水面上漂着数十个陶俑的碎片,每个碎片的耳孔里都嵌着枚青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往生教的人在销毁证据!”云逍的青铜剑出鞘,剑气劈开迎面而来的陶片,“他们知道我们要找钥匙,故意把碎片往水里扔,想让鱼群叼走!”

李青抓起渔网,道袍的白梅印记与水中的钥匙产生共鸣,那些钥匙竟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纷纷往渔网里钻。“它们认主,”他惊喜道,“这些钥匙是用麟血淬炼过的,能感应到我的气息!”

苏念安不知何时醒了,小手扒着船舷,指着远处的黑影:“是……是爹的船……”

雾气中,一艘黑船正全速驶来,船头立着的阴无常身披黑袍,手中的骨杖直指他们的渔船:“把念安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你不配当他的爹!”苏荣的银针如暴雨般射出,针尖裹着灵力,刺穿黑船的帆布,“当年你为了投靠往生教,亲手杀了念安的娘,现在还有脸来要孩子?”

阴无常的黑袍剧烈晃动,骨杖重重顿地,水面突然掀起巨浪,将渔船托起三尺高。黄大仙幼崽扑到船舵旁,用身体稳住摇晃的船身,项圈的光与李青的玉佩交织,在船周围筑起道金光屏障。

“那女人本就该为我牺牲!”阴无常的声音带着疯狂,“她的白梅血能养照心镜,是她的荣幸!”他突然从怀中掏出面铜镜,镜面射出的红光扫过苏念安,少年瞬间痛苦地蜷缩起来,颈间的玉佩发出刺耳的响声。

“照心镜!”李青认出那镜子的样式,与《茅山禁术考》里的插图完全一致,“你想用念安的血激活镜子?”

“他是我儿子,他的血本就该为我所用!”阴无常狂笑,红光越发炽烈,苏念安的皮肤开始渗出血珠,与玉佩的光融合在一起,化作道血线飞向铜镜。

“住手!”柳念眉的定魂佩突然爆发出青光,与血线在空中相撞,青光中浮现出无数凤仪班成员的虚影,她们的水袖交织成网,将血线牢牢困住,“念安是无辜的!”

李青趁机将渔网里的钥匙撒向空中,钥匙在金光中化作道剑雨,狠狠刺向阴无常的黑船。阴无常用骨杖抵挡,却被其中一把钥匙穿透掌心,鲜血滴落在照心镜上,镜面突然裂开道缝隙,里面传出无数冤魂的哀嚎。

“不——!”阴无常捂着手掌后退,黑袍下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我的镜子!”

苏念安突然挣脱束缚,抓起船板上的青铜剑,用尽全身力气掷向黑船——剑刃穿透阴无常的黑袍,带出的血珠落在照心镜的裂缝上,镜面“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无数白光从碎片中涌出,那是被镜子困住的善念,此刻终于重获自由。

黑船在白光中渐渐消散,阴无常的身影在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最终化作点点黑气,被江风卷走。苏念安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苏荣走过去抱住他,丝帕上的白梅在光中轻轻发亮。

水面恢复平静,散落的陶俑碎片在月光下拼出幅完整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国子监地脉的入口,就在明伦堂的匾额后面。李青收起碎裂的照心镜,镜片的残片里还映着阴无常最后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疯狂,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天亮了。”云逍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青铜剑上的血迹已被江风洗净,“该去国子监了。”

苏念安从苏荣怀里抬起头,小手紧紧攥着那半块丝帕:“姑姑,我能……能跟你们一起吗?我想看看娘绣的白梅,是不是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好看。”

苏荣的眼泪落在他发间,轻轻点头:“嗯,我们一起去。”

渔船靠岸时,晨光正好洒在国子监的红墙上。李青看着明伦堂的匾额,又摸了摸怀里的《茅山禁术考》,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苏念安的玉佩同时发亮,像是在说:所有的秘密,都将在阳光下揭晓。

黄大仙幼崽跳到李青肩头,对着匾额轻叫一声,项圈的光与晨光交相辉映,暖得像极了苏念安母亲绣帕上的白梅,带着历经风雨后的温柔与坚定。

国子监的红墙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明伦堂的匾额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淡淡的刻痕——那是当年凤仪班的戏子们偷偷刻下的,如今被晨光一照,竟显出半朵白梅的轮廓。

李青踩着青石板走到匾额下,指尖抚过刻痕,道袍上的白梅印记突然发烫。他按照陶俑地图的指引,将一把青铜钥匙插进匾额右侧的暗槽,“咔哒”一声轻响,匾额缓缓升起,露出后面的石阶,通往幽深的地脉。

“下面就是照心镜的存放处?”柳念眉握紧定魂佩,玉佩的青光在入口处微微晃动,映出石阶上斑驳的血迹,“看来以前也有人来过。”

苏荣牵着苏念安的手,少年手里攥着那半块绣帕,小脸上虽有惧意,眼神却很坚定:“娘说,地脉里有她种的白梅,花开的时候,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黄大仙幼崽率先窜下石阶,项圈麒麟纹的光在前方开路,照亮了两侧的壁画——上面画着往生教的祭祀场景,阴无常正将一个个孩童推向巨大的铜镜,镜中伸出无数鬼手,将孩童的魂魄拖入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壁画尽头,画着个穿凤仪班戏服的女子,正用自己的血浇灌铜镜,她的面容,竟与苏念安绣帕上的白梅女子一模一样。

“是念安的娘,苏婉。”苏荣的声音发颤,银针在指尖微微颤动,“她是凤仪班最后的绣娘,当年为了保护戏班的孩子,才被迫嫁给阴无常。”

地脉深处传来流水声,越往下走,空气越潮湿,隐约能闻到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李青掏出《茅山禁术考》,书页在潮湿的空气中自动翻开,停在一幅插图上——照心镜被安置在一个巨大的石室中央,镜座由七十二个陶俑支撑,每个陶俑的耳朵里都插着一把钥匙,与他们收集的青铜钥匙完全吻合。

“就是这里了。”云逍的青铜剑在黑暗中发出微光,剑穗的金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前面有东西。”

转过拐角,石室豁然开朗。中央的照心镜虽已碎裂,残片却仍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幽的红光。镜座的七十二个陶俑整齐排列,每个陶俑的耳朵里果然插着钥匙,只是钥匙柄上刻着的名字,全是凤仪班成员的全名,其中一个陶俑的脖颈处,还挂着半块白梅玉佩,与苏念安的那半块正好互补。

“是娘的陶俑!”苏念安挣脱苏荣的手,跑到那个陶俑前,小手轻轻抚摸着玉佩,“娘说过,她会变成陶俑,一直陪着我。”

陶俑的眼睛突然亮起绿光,与苏念安的玉佩产生共鸣,镜座下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个紫檀木盒。李青打开木盒,里面是件完整的白梅戏服,针脚细密,正是苏婉当年的嫁妆,衣角绣着行小字:“以我之血,护你周全。”

戏服接触到照心镜的残片,突然燃起青绿色的火焰,火光中,苏婉的魂魄缓缓浮现,她穿着那件戏服,发间别着白梅簪,与壁画上的女子判若两人,眉眼间满是温柔。

“念安。”苏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头,却只能穿过他的发丝,“娘对不起你,没能陪你长大。”

苏念安扑进她的魂魄里,小小的身子因激动而颤抖:“娘!我找了你好久!”

母子的魂魄在火光中相拥,照心镜的残片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将七十二个陶俑笼罩其中。陶俑在光中纷纷碎裂,里面的钥匙飞到李青手中,组成一把巨大的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凤仪”二字,正是打开地脉封印的关键。

“阴无常虽恶,但他当年偷偷在地脉里种了白梅,”苏婉的魂魄转向李青,眼神里带着感激,“他说,若有天他能回头,就用这些白梅赎罪。”

火光中,地脉深处突然冒出无数白梅枝,顶着花苞,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绽放,花瓣上的露珠滴落,在地面汇成溪流,带着照心镜的残片流向远方,像是在洗刷所有的罪孽。

“该走了。”苏婉最后看了眼苏念安,魂魄渐渐融入白梅花瓣,“好好活着,娘会在梅花开的地方看着你。”

白梅戏服的火焰熄灭时,石室开始震颤,地脉的封印即将闭合。李青将巨大的钥匙插进石壁,机关转动的声音中,众人快步往出口跑。苏念安回头望去,只见那些白梅在火光中摇曳,像是无数双温柔的眼睛,目送着他们离开。

回到明伦堂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万世师表”的匾额上。苏念安手里捧着那半块白梅玉佩,突然笑了:“姑姑,娘说的没错,白梅花真的很好看。”

李青望着窗外的天空,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怀中的《茅山禁术考》共鸣,散出温暖的光。他知道,往生教的余党还在,百鬼幡的秘密或许还有遗漏,但此刻,看着身边的人,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他突然明白,所谓的正道,从来不是斩尽杀绝,而是守护住这些温暖的瞬间。

黄大仙幼崽跳到苏念安肩头,用头蹭着他的脸颊,项圈麒麟纹的光与玉佩的光交织,暖得像极了地脉里绽放的白梅,带着新生的希望。

离开国子监时,苏念安把母亲的半块玉佩系在黄大仙幼崽的项圈上,与麒麟纹交叠在一起,倒像是两朵依偎的白梅。少年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街边的糖画摊,指着转盘上的梅花图案说:“要那个,像娘绣的。”

苏荣掏钱买下,糖丝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李青看着少年小心翼翼舔着糖梅,忽然觉得道袍上的白梅印记变得格外柔软——那些沉重的过往,终究要在孩子的笑声里,慢慢变得轻盈。

云逍拿着从陶俑中找到的最后一片机关图,上面标注着往生教在关外的最后一个分坛:“长白山的‘寒梅谷’,据说那里的雪梅能在零下三十度开花,玄阴的残部藏在那里,想借极寒之气重铸照心镜。”

“寒梅谷……”柳念眉翻着奶奶的日记,其中一页画着雪中红梅,旁边写着“玄阴曾在此炼冰符,以梅蕊为引”,“他们要用雪梅蕊当药引,配合照心镜的残片,炼制能冻结魂魄的‘锁心冰’。”

黄大仙幼崽突然对着北方轻叫,项圈上的双玉佩同时发亮。李青摸了摸它的头,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看来该往北走了。”

往长白山去的路越走越冷,马车里生起了炭盆,苏念安裹着厚厚的狐裘,仍在认真地绣着那朵白梅丝帕。他的针法生涩,却格外专注,丝线在帕子上绕出歪歪扭扭的瓣,像极了地脉里初开的白梅。

“快到了。”云逍掀开窗帘,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山坳里隐约可见成片的红梅,在白雪中燃得热烈,“那就是寒梅谷,果然名不虚传。”

寒梅谷的入口藏在一片巨大的冰瀑后,冰面上凝结着奇异的花纹,与柳轻眉日记里画的冰符分毫不差。李青将白梅玉佩贴在冰面,玉佩的光融化了冰层,露出后面的山洞,洞口挂着串冰棱,形状竟与往生教的令牌一模一样。

“他们在里面。”苏荣的银针在指尖流转,针尖的寒光与冰棱相映,“我能闻到锁心冰的寒气,带着梅蕊的甜香,却比百鬼幡的黑气更刺骨。”

山洞深处传来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锤子凿冰。黄大仙幼崽的项圈突然剧烈震颤,双玉佩的光穿透黑暗,照亮了洞中央的场景——十几个教徒正围着一块巨大的冰镜,镜中嵌着照心镜的最后一块残片,他们用雪梅蕊的汁液浇灌冰镜,每滴汁液落下,冰镜就泛起一层白雾,里面隐约有无数魂魄在挣扎。

“是锁心冰镜!”柳念眉的定魂佩爆发出青光,与冰镜的白雾相撞,“他们把抓来的山民魂魄冻在里面,想借这些魂魄的怨气重铸镜子!”

为首的教徒转过身,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阴”字被冰覆盖,只露出双淬着寒意的眼睛:“你们来得正好,缺个麟血祭品,就能让冰镜大成了。”他挥了挥手,洞顶的冰锥突然坠落,带着破空的呼啸砸向李青。

李青的道袍无风自动,白梅印记的金光在身前凝成屏障,冰锥撞在屏障上,碎成漫天冰屑,落在地上竟化作朵朵冰梅,转瞬又消融不见。“玄阴的残部,还在做着白日梦。”他的桃木剑虽断,掌间的灵力却比以往更盛,金光中隐约可见白梅绽放的虚影。

教徒们举着冰刃冲上来,刀刃上凝结着锁心冰,触到皮肉就能冻结血脉。苏荣的银针精准地刺向他们的手腕,银线缠绕着冰刃,将寒气引向地面,冰层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柳念眉的《白梅引》在山洞里响起,定魂佩的青光温柔地包裹住冰镜中的魂魄,那些被冻结的身影渐渐舒展,对着她轻轻点头,随即化作点点荧光,融入洞壁的雪梅中,梅花开得愈发绚烂。

苏念安突然举起丝帕,帕子上的白梅在青光中活了过来,花瓣飘向冰镜,与镜中的残片产生共鸣。“娘说,白梅能融化一切寒冰。”少年的声音虽轻,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

冰镜剧烈震颤,照心镜的残片在梅瓣的包裹下发出刺耳的尖啸,最终“咔嚓”碎裂,锁心冰的寒气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被冰封的七十二个陶俑——正是之前失踪的最后一批,每个陶俑的耳朵里都插着钥匙,此刻在光中闪闪发亮。

戴面具的教徒发出绝望的嘶吼,猛地摘下面具,露出张与阴无常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更年轻些,左额同样有个“阴”字印记:“我是玄阴的关门弟子,你们毁了师父的大业,我要你们陪葬!”他抓起一把冰锥,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黑气瞬间从伤口涌出,与洞外的风雪融为一体,化作头巨大的冰狼,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是‘献祭术’!”云逍的青铜剑横扫,剑气在冰面上划出一道火墙,“他用自己的魂魄喂了邪祟!”

冰狼的利爪撕开火墙,寒气瞬间冻结了云逍的衣袖。李青将苏念安护在身后,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项圈的双玉佩同时爆发,金光与青光交织成一朵巨大的白梅,将冰狼牢牢困住。

“以梅为引,以魂为祭,散!”李青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白梅花瓣纷纷落下,每片花瓣都带着净化的力量,冰狼在花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最终化作无数冰粒,被风吹散在雪梅丛中。

山洞的震颤渐渐平息,洞顶的冰棱开始融化,滴下的水珠落在陶俑上,钥匙纷纷脱落,在地面拼出“解脱”二字。李青捡起最后一把钥匙,上面刻着的名字是“赵玄阴”,字迹潦草,像是临终前的忏悔。

走出寒梅谷时,雪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成片的红梅上,映得雪地都泛着淡淡的粉。苏念安把绣好的丝帕举过头顶,阳光透过丝帕,白梅的影子落在雪地上,与真实的梅丛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绣的,哪是开的。

“结束了吗?”少年仰起头,睫毛上还沾着雪粒。

李青望着远处的雪山,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项圈的玉佩温柔共鸣:“嗯,结束了。”

黄大仙幼崽叼着那把刻着“赵玄阴”的钥匙,跑到雪梅丛中,将钥匙埋在最深的一朵梅花下,像是在为那段扭曲的执念,做最后的送别。

云逍扶着苏荣的肩,青铜剑的剑穗扫过冰面,发出清越的响声,像是在哼一首轻快的调子。柳念眉的定魂佩在阳光下亮得温润,里面的戏魂们轻轻哼唱着,与谷中的鸟鸣、风吹梅枝的声响,汇成一曲最安宁的歌。

寒梅谷的雪水顺着石缝淌下,在谷口积成一汪浅浅的水潭,倒映着天光与梅影。李青蹲在潭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道袍的白梅印记已不再灼手,反而带着雪水的清润,像极了这谷里的雪梅,历经酷寒,却愈发精神。

苏念安把母亲的玉佩从黄大仙幼崽项圈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姑姑说,等开春了,就把这玉佩埋在南京城的凤仪班后院,让它陪着新栽的梅树长大。”他踮脚去够潭边的一块冰,冰面映出他的笑脸,“你看,冰里的梅影和真的一样。”

云逍正用青铜剑削着一根梅枝,剑刃划过之处,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露出底下饱满的花苞。“这枝留着做个笛子,”他笑着说,“寒梅木做的笛子,吹出来的调子带着雪气,配念眉的《白梅引》正好。”

柳念眉凑过去看,定魂佩的青光落在梅枝上,花苞竟微微颤动,像是要提前绽放。“沈婆婆说,苏杭的新丝到了,”她摸了摸发间的香簪,降真香的暖香混着梅香,格外清宁,“等回去了,就让她用这梅枝的纹路当花样,再绣件戏服。”

苏荣将最后一片照心镜的残片扔进潭里,残片遇水即化,融入雪水中,潭面突然泛起层层涟漪,映出无数过往的画面——有赵玄阴年轻时在茅山练剑的身影,有苏婉在凤仪班绣帕的侧颜,还有阴无常抱着年幼的苏念安,笨拙地学着喂奶的模样。

“原来每个人都有过好时候。”苏荣轻声说,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只是后来,被执念迷了眼。”

黄大仙幼崽突然对着谷外的方向轻叫,项圈的麒麟纹亮了亮。众人望去,只见一队穿官服的人正往谷里走,为首的是南京府尹,看到他们时,远远就拱手行礼:“李道长,云先生,朝廷已下旨,彻查往生教余党,这寒梅谷的地脉也派了专人守护,往后不会再有人来作乱了。”

府尹身后跟着几个茅山弟子,捧着一件叠得整齐的道袍,上面绣着金边的白梅,正是茅山掌门亲赐的“镇岳袍”。“掌门说,李道长以麟血净化百鬼幡,护万民平安,当得起这件道袍。”为首的弟子将道袍呈上,眼神里满是敬重。

李青接过道袍,指尖触到冰凉的金线,突然想起玉麒麟生母的话“守住本心,便是守住了所有”。他将新道袍轻轻搭在臂弯,旧道袍的碎片仍贴身藏着——那是过往的印记,而这件新袍,是未来的责任。

离开寒梅谷时,苏念安把那支梅枝笛子插在腰间,走路都带着风。黄大仙幼崽跟在他脚边,时不时叼起他掉落的小石子,玩得不亦乐乎。柳念眉哼着新编的调子,定魂佩的青光与道袍的金线交相辉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逍望着远处渐绿的草芽,突然笑道:“听说江南的早梅三月就开,咱们赶回去,正好能赶上凤仪班的开台戏。”

李青点头,目光落在臂弯的新道袍上,白梅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他知道,往后的路还长,或许还会遇到新的波折,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只要胸口的白梅印记还在发烫,就总有梅香引路,风雪无阻。

雪水汇成的小溪顺着谷口蜿蜒而去,带着融化的冰、飘落的梅瓣,还有那些被时光沉淀的故事,往江南的方向流去。而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渐渐与远处的天光融为一体,只留下一路淡淡的梅香,在风中轻轻浮动。

往江南去的路,冰雪渐消,车辙碾过融雪的泥地,溅起的水花里带着草芽的清香。李青把那件“镇岳袍”仔细叠好,收进云逍特意寻来的樟木箱里,箱底垫着晒干的梅蕊,打开时满是清苦的香,像极了这段旅程的滋味。

苏念安趴在车窗上,数着路边抽芽的柳树,手里转着那支梅枝笛子。经过一片桃林时,他突然指着枝头的花苞喊:“姑姑你看!像不像娘绣帕上没开的白梅?”苏荣笑着点头,将他裹得更紧些——少年前几日受了风寒,咳嗽还没好利索,说话时带着点沙哑的憨气。

黄大仙幼崽蜷在李青腿上,项圈的双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它时不时抬起头,用鼻尖蹭蹭李青的道袍,那里的白梅印记总在靠近江南时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还有三日就到南京了。”云逍看着舆图,指尖划过凤仪班旧址的位置,“重建的戏台该搭好了,沈婆婆让人捎信说,新绣的戏服就等着念眉上台呢。”

柳念眉立刻挺直腰板,摸了摸行囊里的戏服——沈婆婆果然依着寒梅谷的雪梅,在水袖边缘绣了圈银线,说是“落雪梅”,转起来时能看出雪片纷飞的模样。她低头哼起《贵妃醉酒》的调子,定魂佩在怀中轻轻震动,里面的戏魂们像是也在跟着哼唱,引得黄大仙幼崽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和声。

夜里投宿在驿站,苏念安发起高热,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反复念叨着“娘的白梅开了”。苏荣急得团团转,银针施了好几遍,热度却总降不下来。李青突然想起寒梅谷的雪梅蕊,从行囊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离开时特意收的干蕊:“沈婆婆说过,梅蕊能清内热,或许有用。”

他把梅蕊煮成茶汤,又将白梅玉佩放进碗里温着。玉佩的光透过茶汤,泛出淡淡的粉色,苏念安喝了两口,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平稳下来。半夜时,少年突然坐起身,指着窗外说:“娘在梅树上笑呢。”

众人披衣出去看,月光下的驿站后院,不知何时冒出株野生的白梅,枝头顶着几个花苞,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黄大仙幼崽突然窜过去,用爪子扒开树根的泥土,露出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婉”字——是苏婉的名字。

“是她一直跟着我们。”李青摸着木牌上的刻痕,道袍的白梅印记与梅树产生共鸣,花苞竟在瞬间绽开半朵,花瓣薄得像蝉翼,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她在等我们回家。”

苏荣抱着苏念安,看着那半开的白梅,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少年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花瓣,冰凉的触感让他咯咯直笑:“娘的花,好软。”

第二日清晨,白梅已全然绽放,树下的木牌旁多了圈新的花瓣,像是有人特意摆成的圆环。李青摘下最饱满的一朵,夹进柳轻眉的日记里,书页上“凤仪班”三个字在花香中,仿佛也鲜活了几分。

马车重新启程时,苏念安的病彻底好了,笛子吹得有模有样,虽不成调,却带着股明快的劲儿。柳念眉跟着调子哼唱,云逍用剑穗打着节拍,苏荣的银针在阳光下翻飞,李青则低头摩挲着白梅玉佩,感受着江南越来越近的暖意。

快到南京城时,远远就看见凤仪班的新戏台,朱红的柱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台檐下挂着串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画着不同姿态的梅花。戏班的老人们候在城门口,看到他们的马车,纷纷笑着迎上来,手里捧着新采的青梅:“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们开台呢!”

李青跳下车,道袍的白梅印记在踏入城门的刹那,突然亮得耀眼。他抬头望去,南京城的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玉,几只鸽子带着哨音飞过,翅膀掠过戏台的幡旗,幡旗上的白梅在风里舒展,像是在对他说:欢迎回家。

南京城的青石板路被春日的雨水洗得发亮,凤仪班新戏台前的空地上,孩子们正追着飘落的梅瓣跑,银铃般的笑声混着戏班成员吊嗓的唱腔,在巷弄里荡开。李青站在台下,看着工匠们给戏台匾额刷上最后一遍红漆,“凤仪重开”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喜庆的光。

“李道长,快来瞧瞧这楹联!”老班主举着副墨迹未干的对子,上联是“梅蕊重开惊旧梦”,下联是“水袖轻扬续新声”,字里行间带着股劫后余生的舒展,“这是柳班主当年拟的,说等凤仪班再开时,一定要挂出来。”

李青指尖拂过联上的墨迹,道袍的白梅印记微微发烫。他想起镜心殿里那些消散的魂魄,想起寒梅谷中绽放的雪梅,突然明白这楹联不仅是戏班的期许,更是所有被岁月亏欠的人,对新生的向往。

柳念眉正在后台试穿新戏服,“落雪梅”的银线在镜前流转,水袖一扬,竟真如雪花纷飞。沈婆婆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你奶奶的头面,当年她唱《贵妃醉酒》时戴的,珍珠是南海的,点翠用的是活鸟的羽,现在虽不兴这个了,但念想得留着。”

锦盒打开的瞬间,定魂佩突然浮起,与头面的珍珠产生共鸣,珠光中浮现出柳轻眉的虚影:她穿着同款戏服,正对着镜描眉,鬓边的白梅簪与柳念眉发间的一模一样。“念眉,要笑着唱完每一场戏。”虚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化作光点,融入头面的珍珠里,让光泽愈发温润。

柳念眉摸着珍珠,眼眶红红的,却笑着点头:“奶奶,我知道。”

苏荣带着苏念安在戏台旁种下株白梅苗,少年小心翼翼地给苗根培土,小手攥着那半块丝帕,帕上的白梅在春光里像是活了过来。“姑姑说,等这树开花了,娘就能闻到香味了。”他仰起脸,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出细碎的金斑,“到时候,我要把笛子吹给她听。”

黄大仙幼崽蹲在梅苗旁,用爪子扒来些湿润的泥土,项圈的双玉佩与苗叶相触,竟让嫩芽瞬间舒展了些。李青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胸口的白梅玉佩也跟着发烫——那些看不见的守护,从未因生死而隔断。

开台那日,南京城的百姓几乎都涌到了戏台前。当柳念眉穿着“落雪梅”戏服,唱着《贵妃醉酒》走上台时,台下突然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水袖翻飞间,定魂佩的青光与头面的珠光交织,台上的梅影与台下新栽的梅苗遥遥呼应,仿佛时光在这一刻重叠,新旧的故事,终于在此处交汇。

李青坐在台下第一排,身边是云逍和苏荣,苏念安正趴在他膝头,手里转着梅枝笛子,跟着台上的调子轻轻哼唱。黄大仙幼崽蜷在少年怀里,项圈的玉佩随着唱腔的节奏,发出细微的嗡鸣。

戏到高潮处,柳念眉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水袖突然朝着台下扬出,银线绣的雪梅瓣仿佛真的化作雪花,落在李青的道袍上。他低头看去,道袍的白梅印记与飘落的“雪花”相触,竟在衣料上晕开朵浅浅的梅影,像是时光亲手盖下的邮戳,证明这段跨越生死的旅程,真实存在过。

散戏后,暮色已浓,戏台的灯笼次第亮起,照得新栽的白梅苗泛着微光。李青走到苗前,看着那几片舒展的新叶,突然明白玉麒麟生母那句“好好活着”的深意——所谓传承,从来不是背负过往的沉重,而是带着所有的念想,认真地走向明天。

云逍递过盏温热的梅花酒,酒液里浮着片新摘的梅瓣:“尝尝?沈婆婆用去年的青梅酿的,说配今日的戏正好。”

李青接过酒盏,与他轻轻一碰,梅香混着酒香漫开来,暖得像此刻的夜色。远处传来柳念眉和苏念安的笑声,夹杂着黄大仙幼崽的轻叫,构成最寻常也最安稳的人间烟火。

他望着戏台匾额上的“凤仪重开”,又看向天边的月牙,道袍的白梅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路还很长,但只要梅还在开,戏还在唱,身边的人还在,就总有值得奔赴的远方。

凤仪班的开台戏连唱了三日,场场座无虚席。柳念眉的《贵妃醉酒》成了南京城最新的谈资,有人说她水袖翻转时,真能看见柳轻眉的影子;还有人说戏台前的白梅苗一到她开嗓就发芽,定是得了戏神庇佑。

李青听着这些传言,只是笑着摇头。他此刻正坐在茅山分舵的书房里,翻看着《茅山禁术考》的最后几页。书页里夹着片寒梅谷的雪梅瓣,早已干透发脆,却仍带着淡淡的清苦香。云逍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封来自长白山的信,信封上盖着个小小的梅花印。

“是寒梅谷的守山人寄来的,”云逍将信笺铺开,“说我们离开后,那片雪梅开得更盛了,还在冰瀑后面发现了个山洞,里面刻着玄阴的悔过书,说当年偷练禁术,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玉麒麟差。”

李青指尖划过信上的梅花印,突然想起玄阴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或许从来不是恶,只是被自卑扭曲的执念。他将信笺折好,夹进书里,与那片雪梅瓣作伴:“也算……有个归宿了。”

窗外传来苏念安的笑声,少年正跟着苏荣学认草药,手里举着株开着小白花的植物,跑着喊:“姑姑!这是不是奶奶日记里写的‘伴梅草’?”

黄大仙幼崽追在他身后,项圈的玉佩撞出清脆的响声。李青走到窗边,看着阳光下奔跑的身影,道袍的白梅印记轻轻发烫。他想起刚遇见这小家伙时,它还只是只怯生生的幼崽,如今已能跟着苏念安爬树掏鸟窝,项圈上的双玉佩也养得愈发温润——时光果然是最好的酿酒师,能把苦涩的过往,酿出甘甜的滋味。

柳念眉提着食盒进来,里面是刚做好的梅花糕,热气腾腾的,上面点着点胭脂红,像极了初绽的梅蕊。“沈婆婆说,这糕得趁热吃,”她把一块递到李青手里,“刚唱完《游园惊梦》,嗓子都快冒烟了。”

定魂佩在她腰间轻轻晃动,玉佩里的戏魂们像是也在雀跃。李青咬了口梅花糕,甜香混着道袍上的梅香,竟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安心。他看着柳念眉额角的薄汗,突然想起在镜心殿时,她举着定魂佩为魂魄送行的模样,那时的少年眼中还有怯懦,如今却已能在台上独当一面。

“下个月苏杭有个戏班交流会,”柳念眉擦了擦汗,眼睛亮晶晶的,“沈婆婆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还说那里的老艺人会‘踏雪寻梅’的身段,比我现在的更灵动。”

“我跟你们一起去,”云逍收起《茅山禁术考》,青铜剑的剑穗扫过桌面,“苏杭的藏书楼里有本《辰州符补遗》,正好去借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修复你桃木剑的法子。”

苏荣带着苏念安进来时,少年手里多了个竹编的小笼子,里面装着只刚学飞的麻雀。“念安说要养着它,等学会了飞,就让它带着丝帕去看看江南的梅花开了没,”苏荣笑着摇头,眼里却满是温柔,“我也跟你们去苏杭,听说那里的药铺有百年的老梅根,能治念安的咳嗽。”

黄大仙幼崽跳到笼子上,用爪子拨弄着麻雀的羽毛,惹得小家伙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李青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突然觉得掌心的梅花糕也变得格外甜。

出发去苏杭的前一夜,南京城下起了春雨。李青站在凤仪班的戏台前,看着雨丝落在新栽的白梅苗上,叶片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像是谁落下的泪。他摸了摸胸口的白梅玉佩,又看了看道袍上那朵浅浅的梅影,突然明白,所谓的江湖路,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闯荡,而是带着所有的牵挂与念想,一步步往前走。

远处的房间里,柳念眉还在哼着新学的调子,苏念安的笛子声断断续续地跟着,黄大仙幼崽的轻叫、云逍翻书的沙沙声、苏荣捣药的砰砰声,混着雨声,成了最动听的夜曲。

李青转身往回走,道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的水花里,映着他挺拔的身影,也映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星子。前路漫漫,梅香为伴,这故事,还远未到结局。

往苏杭去的船票是沈婆婆托人订的,二等舱靠窗的位置,推开窗就能看见两岸的绿柳垂到水面,像无数双轻晃的手。柳念眉正对着镜子练“踏雪寻梅”的碎步,水袖沾了点水汽,转起来时竟真有几分落雪的缥缈。

“不对不对,”李青忍不住开口,伸手帮她调整手腕的角度,“沈婆婆说这身段要‘柔中带韧’,像寒梅谷的雪梅,看着娇弱,根却扎得深。”他说着,自己也比划了两下,道袍的白梅印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倒有几分戏台上的韵味。

柳念眉噗嗤笑了:“李大哥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定魂佩在她腰间叮咚作响,“不过你说得对,刚才总觉得差点劲儿,原来是少了股扎根的稳。”

苏荣在一旁给苏念安缝荷包,布面上绣着朵小小的白梅,针脚比之前匀整了许多。少年趴在桌前,用炭笔在纸上画梅枝,笔尖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姑姑,等画好了,能让沈婆婆绣在李大哥的道袍上吗?”

黄大仙幼崽突然跳到纸上,用爪子按了个梅花状的印子,惹得众人发笑。云逍笑着把小家伙抱起来,指尖拂过它项圈上的双玉佩:“这印子比画的还传神,就用这个当花样吧。”

船行至中途,突然遇上阵急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舱顶,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柳念眉的戏服晾在外面,眼看就要被淋湿,李青纵身跃出窗外,道袍在雨幕中展开,白梅印记爆发出淡淡的金光,竟在戏服上方撑起片无雨的小天地。

“好功夫!”邻舱的乘客纷纷喝彩,其中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抚着胡须点头,“这位小道长的身法,倒有几分‘梅影步’的意思,是茅山派的?”

李青抱着戏服回来,闻言愣了愣:“老先生认识这步法?”

“年轻时在茅山听过长老提起,”老者笑了,从行囊里掏出本线装书,“这是家传的《梨园身法考》,里面记载的‘梅影步’,据说就是当年柳轻眉结合茅山步法创的,既好看又能防身。”

书里的插画果然与李青刚才的动作相似,只是更精细些,每一步都标注着对应的符咒手势。柳念眉看得眼睛发亮,当即就跟着学起来,定魂佩的青光与书页上的朱砂印产生共鸣,竟让插画上的身影活了过来,在舱内演示起完整的身段。

“是奶奶的戏魂!”柳念眉又惊又喜,跟着虚影的步子转圈,“她说这步法藏着‘护魂咒’,遇到邪祟时,水袖的弧度就是符咒的轮廓。”

雨停时,船正好靠岸补给。黄大仙幼崽窜上岸,叼回来一枝带露的青梅,枝桠上还缠着片撕碎的符纸,上面的朱砂纹与《梨园身法考》里的符咒隐隐相合。

“是往生教的余孽!”云逍指尖捏起符纸,青铜剑瞬间出鞘,“这符是‘引煞符’,用来标记目标,他们盯上我们了。”

李青将柳念眉和苏念安护在身后,道袍的白梅印记在阳光下亮得刺眼:“看来寒梅谷的账,还有人想接着算。”他摸出那本《茅山禁术考》,书页自动翻到记载“引煞符”的一页,旁边用朱砂写着批注:“破此符者,需以梅蕊为引,聚五人之力。”

“五人之力?”苏荣立刻明白过来,将苏念安护在中间,“我们正好五人,加上小白,是六个……”

“小白也算一个,”柳念眉握紧定魂佩,青光与李青的金光交织,“奶奶说灵宠也算数。”

黄大仙幼崽像是听懂了,项圈的双玉佩同时发亮,与众人的气息连成一片。远处的码头阴影里,几个黑衣人正握着淬毒的匕首靠近,为首者脸上的“阴”字印记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来了。”李青的声音平静无波,道袍下摆轻轻扬起,“念眉,用‘梅影步’绕后;云逍,剑穗锁他们的脚筋;苏荣,银针封穴位;念安,把青梅枝扔向符咒——”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扑了上来。柳念眉的水袖如灵蛇般甩出,踩着“梅影步”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转身都带起阵淡淡的梅香,扰乱了黑衣人的视线。云逍的青铜剑穗如长鞭,精准地缠住两人的脚踝,剑刃寒光一闪,已挑落他们手中的匕首。

苏荣的银针比雨点还密,每一针都落在黑衣人手腕的麻筋上,让他们握不住兵器。苏念安将青梅枝用力掷出,枝桠带着露水撞上符纸,符纸“腾”地燃起绿火,将黑衣人的气息烧得一干二净。

李青的道袍在混战中展开,白梅印记的金光形成个巨大的结界,将所有黑衣人困在其中。黄大仙幼崽窜到为首者肩头,双玉佩的光直射他眉心,那人突然惨叫一声,脸上的“阴”字印记竟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普通的面容——原是被邪术控制的寻常百姓。

“是‘画皮咒’!”李青认出这邪术,与《茅山禁术考》里的记载一致,“他们也是受害者。”他掌心凝起灵力,金光如细雨般落在黑衣人身上,符咒的黑气渐渐消散,露出他们原本的样子,竟是些失踪的货郎和渔夫。

解除控制的人们茫然地看着四周,对刚才的事毫无记忆。李青让他们先回家,自己则捡起地上的符纸灰烬,发现里面混着些黑色的粉末,与寒梅谷锁心冰的碎屑同源。

“还有人在炼锁心冰。”云逍的脸色凝重起来,“而且懂‘画皮咒’,怕是玄阴最亲近的弟子。”

柳念眉的定魂佩突然发烫,里面的戏魂们轻轻哼唱起来,调子带着警示的意味。李青望着苏杭城的方向,道袍的白梅印记与远处的天光产生共鸣,他知道,那里不仅有等待他们的戏班交流会和藏书楼,还有场躲不开的硬仗。

黄大仙幼崽叼来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擦着项圈上的玉佩,像是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苏念安把画了一半的梅枝图塞进李青手里:“李大哥,等打完坏人,我们接着画好不好?”

李青握紧那张画纸,指尖触到少年留下的炭痕,突然觉得心里格外踏实。他笑着点头,目光扫过身边的人——柳念眉正调整着水袖,云逍在擦拭青铜剑,苏荣把银针重新排好,连黄大仙幼崽都挺直了小身板。

船再次起航时,夕阳把水面染成金红色。李青望着苏杭城越来越近的轮廓,道袍的白梅印记在风中轻轻发亮,像是在说: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苏杭城的码头比南京更热闹,运丝绸的商船、载游客的画舫挤在一起,跳板上的脚步声、船娘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织成张鲜活的网。李青他们刚下船,就见沈婆婆派来的伙计候在岸边,手里举着个梅枝形状的木牌,见了柳念眉,忙笑着拱手:“柳班主,沈婆婆在戏班会馆等着呢,说给您备了新的头面。”

会馆设在条临河的巷子里,青石板路两侧摆满了绣绷,绣娘们正赶着给戏班做新行头,丝线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细看竟都是用梅蕊汁染的。沈婆婆坐在院里的紫藤架下,手里捻着根银针,见他们进来,忙放下活计:“可算来了,苏杭的老班主们都等着见识‘落雪梅’的风采呢。”

她指着架上挂着的件戏服,水绿色的缎面上绣着“雨打梅”,针脚里嵌着细小的珍珠,一动就簌簌作响,像是雨滴落在花瓣上。“这是给念眉压箱底的,等唱《白蛇传》时穿,保准惊煞旁人。”

柳念眉刚要伸手去摸,定魂佩突然剧烈震颤,玉佩的青光指向会馆后院。众人跟着光芒往后走,只见后院的古井旁,几个穿黑衣的人正围着个老艺人,手里的匕首抵着他的脖颈,地上散落着些撕碎的戏本,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把《梅影步》的秘籍交出来!”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脸上的“阴”字印记比码头遇到的更深,“不然这老东西就没命了!”

老艺人正是写《梨园身法考》的那位老者,此刻虽被制住,腰杆却挺得笔直:“休想!那是柳轻眉的心血,岂能落入你们这些邪魔之手!”

“又是往生教的余孽。”云逍的青铜剑悄然出鞘,剑穗在袖中晃出半寸,“看来他们不仅要锁心冰,还想抢梅影步的秘籍。”

李青给苏荣使了个眼色,苏荣会意,悄悄绕到井后,银针扣在指尖,对准黑衣人的穴位。黄大仙幼崽突然窜到井台边,用爪子扒开块松动的石板,下面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个紫檀木盒——正是老者藏起来的秘籍。

“在那儿!”黑衣人眼尖,甩开老艺人就往暗格扑。柳念眉的水袖突然甩出,“落雪梅”的银线缠住他的手腕,同时踩着梅影步绕到他身后,定魂佩的青光注入水袖,银线竟化作道细冰,冻住了他的经脉。

“这步法果然藏着护魂咒!”老者又惊又喜,看着柳念眉的眼神满是赞叹。

其他黑衣人见状,纷纷拔刀扑上来。李青的道袍在院中展开,白梅印记的金光形成道屏障,将他们困在中央。他突然想起《茅山禁术考》里的记载,梅影步的每招每式都对应着茅山符咒,当即喊道:“念眉,‘寒梅点雪’式!”

柳念眉应声转身,水袖点向地面,青光在黑衣人脚边凝成朵冰梅,将他们的脚踝牢牢冻住。云逍的青铜剑趁机横扫,剑刃带起的劲风斩断他们手中的匕首,苏荣的银针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刺中每个人的哑穴。

不过片刻,黑衣人就被制服,脸上的“阴”字印记在青光中渐渐消退,露出底下被符咒侵蚀的伤痕。老者看着他们的脸,突然叹了口气:“都是些被拐卖的孩子,被邪术控制了心智。”

他打开紫檀木盒,里面除了秘籍,还有半块白梅玉佩,与李青的那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朵盛放的梅花。“这是柳轻眉当年送我的,说若遇危难,持此佩者便是可信之人。”老者将玉佩递给李青,“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沈婆婆闻讯赶来,见老艺人没事,忙让人取来解咒的汤药:“这些孩子也是可怜,被灌了锁心冰的毒液,才会任人摆布。”她指着黑衣人手腕上的青痕,“这是中了‘蚀骨寒’,需用陈年的梅酒擦揉,才能化解寒气。”

苏荣立刻让伙计去取梅酒,苏念安蹲在一旁,给黑衣人喂着自己带的梅干:“吃点甜的就不疼了,我咳嗽时,姑姑就给我吃这个。”

黄大仙幼崽叼来秘籍,放在李青面前。秘籍的封面上,柳轻眉的字迹娟秀有力:“梅影步者,非独为戏,亦为护生。”李青指尖抚过这行字,道袍的白梅印记与玉佩同时发亮,像是在回应这份跨越时空的守护。

入夜后,会馆的戏台上亮起了灯,老艺人们即兴唱起了《梅花落》,调子苍凉却有力。李青坐在台下,看着柳念眉跟着调子比划梅影步,云逍在一旁用剑穗打着节拍,苏荣正给苏念安讲戏本里的故事,黄大仙幼崽蜷在少年腿上,项圈的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摸了摸怀中的秘籍和玉佩,突然明白,所谓的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这些寻常的温暖,这些代代相传的念想,像梅树的根,深深扎在土里,任风雨吹打,也总能抽出新的枝芽。

戏台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的,暖暖的,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苏杭的戏班会馆夜夜热闹,柳念眉跟着老艺人们学“踏雪寻梅”的身段,梅影步的转圜间,定魂佩的青光与水袖的银线总在月光下织成半透明的网,引得台下叫好声不断。李青则常去藏书楼,《辰州符补遗》里果然记载着修复桃木剑的法子——需用苏杭的“千年梅心木”做剑柄,以麟血浸润,再经七七四十九日的香火供奉,方能重铸灵力。

“千年梅心木不好找啊。”云逍翻着古籍,指尖划过一页泛黄的插图,上面画着株盘曲的古梅,长在灵隐寺的后山,“据说那树是前朝高僧亲手栽的,树干里的红心能聚天地灵气,只是多年前遭过雷击,怕是早已枯死。”

黄大仙幼崽突然对着插图轻叫,项圈的双玉佩蹭着书页上的古梅,像是在说它认识这地方。李青心中一动,想起小家伙总能感知到与白梅相关的事物,或许这古梅真的还活着。

次日清晨,他们带着苏念安往灵隐寺去。山路上的野梅开得正盛,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粉雪。苏念安手里的梅枝笛子偶尔吹出个单音,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地掠过古柏,倒添了几分野趣。

灵隐寺的香火极盛,绕过放生池,就看见那株传说中的古梅——虽半边树干焦黑如炭,却在另一侧抽出新枝,枝头顶着星星点点的花苞,倔强得让人心头一热。树下守着个老僧,见他们盯着梅树看,合十笑道:“施主也是来看‘半枯梅’的?此树遭雷劈后本已枯死,三年前突然抽新芽,寺里都说,是有灵物在护着它。”

李青的道袍白梅印记突然发烫,他走到树前,指尖轻轻抚过焦黑的树干,内里竟传来微弱的搏动,像是有心跳声。“它还活着。”他惊喜道,“而且……里面藏着东西。”

老僧叹了口气:“三年前有个穿黑衣的人来过,说要取梅心木炼法器,被老衲拦下了。他临走前说,这树里封着他师父的残魂,迟早要回来取。”

“是玄阴的残魂!”云逍握紧青铜剑,“他当年在寒梅谷被灭后,竟将残魂藏进了这古梅里!”

话音刚落,古梅的焦黑树干突然裂开道缝,黑气从中涌出,凝成个模糊的人影,正是赵玄阴的轮廓。“你们果然来了,”人影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笑,“这梅心木需麟血才能取出,正好省了我功夫。”

黑气化作无数藤蔓,缠向李青的手腕。黄大仙幼崽扑到树前,项圈的双玉佩爆发出金光,藤蔓一触到光就纷纷枯萎。柳念眉的定魂佩浮起,青光中浮现出柳轻眉的虚影,她对着黑气轻声道:“玄阴,放下吧,你困在梅树里三年,难道还没悔悟吗?”

黑气剧烈翻滚:“悔悟?我凭什么悔悟!这梅心木是我应得的,麟血也该是我的!”他猛地冲向苏念安,想抓少年当人质,却被苏荣的银针逼退,银线缠上黑气,竟拉出丝丝缕缕的白光——那是玄阴残存的道心。

“你看,你还没彻底堕魔。”李青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道袍的白梅印记与古梅产生共鸣,花苞在瞬间绽放,花瓣上的露珠滴落,在地面汇成“慈悲”二字,“玉麒麟从未想过与你争,柳轻眉也一直念着旧情,你何苦困着自己?”

黑气中的人影愣住了,他看着绽放的白梅,又看向李青道袍上的印记,突然发出一声长叹,黑气渐渐散去,露出颗温润的梅心木,里面嵌着缕微弱的白光——正是玄阴的残魂,此刻在花香中显得格外安宁。

“把它……交给茅山吧。”残魂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说……我赵玄阴,终究是输了,输在……不懂珍惜。”白光最后看了眼绽放的白梅,随即融入梅心木中,再无踪迹。

古梅的焦黑树干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崭新的木质,嫩绿的枝叶在阳光下舒展,仿佛获得了新生。老僧合十念佛,眼中泛起泪光:“善哉善哉,终于解脱了。”

李青小心地取下梅心木,入手温润,还带着淡淡的梅香。他决定暂不修复桃木剑,先将这木心供奉在灵隐寺,让它伴着古梅,听晨钟暮鼓,也算给玄阴一个真正的归宿。

下山时,苏念安的笛子吹得格外顺畅,调子竟是《白梅引》的片段,虽不成曲,却带着股释然的轻快。柳念眉跟着哼唱,定魂佩的青光与道袍的金光交织,在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无数跳跃的梅瓣。

灵隐寺的钟声在身后响起,悠远而宁静。李青望着怀中的梅心木,突然觉得这段跨越几代的恩怨,终于在这株重生的古梅树下,找到了最温柔的结局。而前路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有更多的故事要写,但只要梅还在开,心还在跳,就总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从灵隐寺回来,苏杭的戏班会馆里多了件新鲜事——柳念眉将梅影步融入《白蛇传》的身段里,白素贞“盗仙草”那折,水袖翻转间带起的青光与定魂佩共鸣,竟真如腾云驾雾般,引得台下观众连呼“活了”。

李青坐在后台,看着柳念眉对着镜子琢磨手势,突然想起灵隐寺的古梅。他从行囊里取出块梅心木的碎料,是临走时老僧硬塞给他的,说“留个念想”。碎料在指尖泛着温润的光,竟与他断裂的桃木剑碎片产生了共鸣,木茬处隐隐有微光流转。

“看来修复剑的时机快到了。”云逍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本从藏书楼借来的《法器谱》,“上面说,需在月圆之夜,以麟血为引,将梅心木与剑骨相熔,再经百鬼幡净化过的灵力加持,方能让桃木剑重获新生。”

苏荣正给苏念安熬着梅汤,汤里飘着几片新摘的雪梅瓣。少年趴在桌边,用那枚碎料刻着小玩意,刻刀歪歪扭扭地在木头上划着,竟也有几分梅枝的风骨。“李大哥,等剑修好了,能教我几招吗?”他举着刻了一半的木剑,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保护姑姑,保护凤仪班。”

黄大仙幼崽叼来块磨石,蹲在苏念安脚边,用爪子推着石头蹭他的木剑,像是在帮他打磨。李青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道袍的白梅印记变得格外温暖——所谓传承,不就是这样吗?老一辈的故事还没讲完,新一辈的念想已悄然发芽。

月圆那晚,会馆的后院摆了个简单的法坛,李青将桃木剑碎片与梅心木碎料放在坛中央,又取出从镜心殿带回来的百鬼幡残穗,缠在碎片上。云逍点燃三炷香,青烟袅袅升起,竟在空中凝成朵白梅的形状。

“开始吧。”

李青划破指尖,麟血滴落在碎片上,瞬间被木料吸收。奇妙的事发生了——桃木剑的断茬处冒出细密的根须,与梅心木的纤维紧紧缠绕,百鬼幡的残穗则化作金线,将两者牢牢缝合。定魂佩的青光、青铜剑的寒光、银针的银光,还有苏念安木剑上的微光,纷纷汇入法坛,在月光下织成个巨大的梅影。

“是所有守护的力量。”柳念眉轻声说,看着桃木剑在光芒中渐渐成型,新接的剑柄处天然形成朵白梅的纹路,与李青道袍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当最后一缕月光融入剑身,桃木剑彻底修复完成,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既保留了桃木的驱邪之力,又多了梅心木的韧性,挥动时竟带起淡淡的梅香。李青握住剑柄,只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全身,道袍的白梅印记与剑上的纹路同时发亮,仿佛人与剑已融为一体。

“成了!”苏念安欢呼着举起自己的木剑,有模有样地学着李青挥剑的姿势,黄大仙幼崽在一旁跟着蹦跳,项圈的玉佩撞出清脆的响声。

夜深时,李青独自站在河边,看着水中的剑影。月光落在剑身上,映出无数过往的画面——镜心殿的血池、寒梅谷的雪梅、灵隐寺的古柏,还有身边每个人的笑脸。他突然明白,这把剑修复的不仅是断裂的木身,更是那些被仇恨割裂的过往,是几代人未曾说出口的和解。

“李大哥,沈婆婆说苏杭的早梅开了,明天带我们去赏梅好不好?”柳念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定魂佩的青光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李青回头,看见云逍、苏荣和苏念安都站在月光下,黄大仙幼崽趴在苏念安肩头,正对着他摇尾巴。他举起修复的桃木剑,剑身上的梅影在月光中轻轻晃动:“好,明天就去赏梅。”

河风吹过,带来远处戏班的唱腔,还有淡淡的梅香。李青知道,这场关于白梅、关于守护、关于传承的故事,还远未结束。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这把剑还在,只要梅香依旧,前路无论多少风雨,他都有勇气走下去。

次日清晨,苏杭的薄雾还未散尽,一行人已踏着露水往梅林去。远远就见成片的白梅绽在枝头,像落了场迟来的雪,风过时,花瓣簌簌飘落,沾了柳念眉的水袖,黏了苏念安的发梢,连黄大仙幼崽的绒毛上都挂着两片,活像个移动的小梅花球。

“李大哥你看!”苏念安举着木剑,追着飘落的花瓣砍刺,“我的剑也会‘落梅式’啦!”

李青握着修复的桃木剑,剑身在晨光中泛着暖光,新接的梅心木剑柄温润如玉。他望着跑跳的少年,又看向身旁的柳念眉——她正踮脚去够一枝低梅,水袖垂落的弧度,竟与那日“梅影步”的身段隐隐相合,定魂佩的青光落在花瓣上,像是给白梅镀了层琉璃。

“这株叫‘绿萼’,”云逍指着一株花瓣泛着青晕的梅树,指尖轻抚过花瓣,“花瓣基部带点绿,是苏杭特有的品种,像极了念眉水袖上的暗纹。”

柳念眉闻言轻笑,摘了片绿萼花瓣别在发间,转身时水袖扫过梅枝,带落一阵花雨。李青挥剑轻挑,将飘落的花瓣拢在剑脊上,动作行云流水,既无半分戾气,又不失力道——桃木剑带起的气流托着花瓣绕身一周,最终轻轻落在苏念安的木剑上,引得少年欢呼雀跃。

苏荣提着食盒跟在后面,里面是刚做好的梅花糕,甜香混着梅香漫开来。“慢点跑,”她笑着喊,“刚出炉的,沾了花瓣碎,凉了就不好吃了!”

黄大仙幼崽叼着块梅花糕跑回来,把糕点放在李青脚边,仰头蹭他的裤腿——糕上的糖霜沾了点在它鼻尖,活像颗小小的雪粒。李青弯腰拾起糕点,指尖触到剑柄上的白梅纹路,突然想起玄阴子临终前的话:“器物有灵,因执守而活。”

原来所谓“执守”,从不是固执的执念,而是对珍视之物的温柔以待。就像这把剑,融了梅心木的温,纳了麟血的烈,藏了众人的暖,才成了此刻既能护佑,又能托住一片落梅的模样。

远处传来梅林深处的笛声,清越婉转,与风吹梅枝的簌簌声相和。李青抬头望去,晨光穿透薄雾,给整片梅林镀上金边,而身边的人笑语晏晏,脚下的花瓣铺了薄薄一层,软得像团云。

他握紧桃木剑,剑身上的梅影与枝头的白梅交相辉映——这条路,有梅香引路,有良人相伴,便是再长,也值得一步步走下去。

梅林深处的笛声越来越近,顺着风飘到耳边,调子竟有些耳熟——是《梅花三弄》的古谱,却被吹得添了几分俏皮。

“是沈婆婆!”苏念安突然蹦起来,指着梅树后那个摇着蒲扇的身影,“她上次说会吹笛,原来是真的!”

沈婆婆穿着件月白短褂,坐在青石凳上,膝头横放着支竹笛,见他们过来,笑着招手:“刚采的青梅酒,就等你们了。”石桌上摆着个粗陶坛,开封时酒香混着梅香“啵”地炸开,引得黄大仙幼崽直转圈。

李青挨着石桌坐下,刚接过沈婆婆递来的酒碗,就见柳念眉被枝桠勾住了水袖。他伸手去解,指尖刚触到布料,却见那枝桠上还缠着半片红绸——是上次柳念眉演《贵妃醉酒》时扯破的水袖碎片,不知怎的挂在了这儿,被梅枝养得竟泛出点粉色。

“别动。”李青按住她的手,从行囊里摸出枚骨针,借着酒碗里的月光,一针一线地把红绸碎片缝回水袖上。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朵即兴绣的小梅花。柳念眉抿着嘴笑,伸手抢过针线:“还是我来,你这针法,绣成桃花了都。”

苏荣把梅花糕摆成圈,中间嵌着颗蜜饯梅子,说:“这叫‘梅蕊抱心’,小时候娘总这么做。”她给苏念安递了块,“慢点吃,别像上次似的噎着。”

沈婆婆吹着笛,笛声突然拐了个弯,竟跟李青腰间玉佩的清响合上了拍。玉佩是上次从地宫捡的,据说是前朝公主的物件,平时敲着闷闷的,今儿竟跟着笛声唱和起来,叮铃铃像串小铃铛。

“这玉认主呢。”沈婆婆放下笛,指腹蹭过玉佩,“当年它主子也爱来这梅林,说梅花开得野,像群撒欢的姑娘。”

李青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突然觉得这趟苏杭之行,哪是来看梅,分明是被梅牵着,撞见了一串藏在花瓣里的故事——有柳念眉水袖上的红绸,有苏荣娘传的糕点花样,还有沈婆婆笛子里藏着的旧时光。

风又起,落梅扑了满碗,李青仰头饮尽,酒液带着点微涩的甜,像极了这些日子的滋味——有奔波的苦,有相聚的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悄悄在心底发了芽的念想。

苏念安突然指着天边,喊:“快看!像不像上次画的‘梅鹤图’?”众人抬头,只见云团被风扯成白鹤的模样,正掠过梅树梢,翅膀上还沾着片白花瓣,真像从画里飞出来的。

沈婆婆又吹起笛,笛声追着云鹤飞,李青望着那片掠过云端的花瓣,突然觉得,所谓江湖路,或许从不是往前冲,而是身边有群人,陪你在落梅里喝酒,看云,听段旧调子,哪怕前路还藏着风雪,心里也暖烘烘的,像揣了炉炭火。

笛声追着云鹤飞远,梅林深处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地上。黄大仙幼崽耳朵一竖,率先窜了过去,尾巴翘得老高。

“莫不是谁撞着梅树了?”苏荣放下酒碗,跟着起身时,发间别着的绿萼花瓣掉落在衣襟上,倒像块天然的花钿。

众人跟着黄大仙幼崽绕过一丛虬结的老梅,只见一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正趴在地上,怀里还死死抱着个竹筐,筐里的青梅滚了一地,沾着泥,倒比枝头的更显鲜活。

“对不住对不住!”少年慌忙爬起来,裤腿沾着草屑,脸上还蹭了块灰,“俺娘让俺来摘青梅酿酒,瞅着这枝子低,想攀着踩一脚,没成想梅树不结实……”他挠挠头,瞥见柳念眉发间的花瓣,突然红了脸,“俺叫阿竹,就住山脚下,要不……俺请你们吃新蒸的青梅糕赔罪?”

柳念眉刚要摆手,苏念安已经蹦到竹筐边,捡起颗带蒂的青梅:“这青梅够酸!蒸糕时多放糖才行!”

阿竹眼睛一亮:“你也爱这么吃?俺娘总说俺是馋猫,吃个糕要蘸三勺糖。”说着就往山下指,“不远,就半柱香的路,俺家有口老井,镇出来的青梅水冰着呢。”

沈婆婆笑眯了眼:“去吧,阿竹娘的青梅糕,当年在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她晃了晃笛子,“我在这儿守着东西,你们去去就回。”

李青看了眼众人,柳念眉正用帕子给阿竹擦脸上的灰,苏荣在捡散落的青梅,苏念安已经跟阿竹聊起了“青梅泡酒要不要加话梅”。他掂了掂手里的桃木剑,剑鞘上沾的花瓣还没掉,便点头道:“走,尝尝去。”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轻快,阿竹在前头带路,嘴里哼着小调,调子跟沈婆婆的笛声有点像。苏念安跟他并排走,手里转着颗青梅,偶尔抛起来接住,惹得黄大仙幼崽追着跳。柳念眉和苏荣走在后面,说着什么,风里飘来句“去年的梅子酱还剩点”,软乎乎的,像浸了蜜。

李青落在最后,摸着腰间的玉佩,玉佩还温乎着。刚才那声闷响,原是撞出了段新缘分,倒比刻意寻来的景致更有滋味。他抬头看了眼梅林深处,沈婆婆的笛声又响了,这次换了个热闹的调子,像是在催他们快点回来吃酒。

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露水,沾了点在裤脚,凉丝丝的,倒把刚才的酒意冲散了些。李青想着,这趟梅林风物记,怕是要写满好几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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