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木的最终陈述,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工棚区的死水中。
护卫队长张大了嘴,他那被鬼神和迷信填满的脑子,此刻一片空白。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环环相扣的诡计,只知道一件事——那个“鬼”,是活的,而且比鬼可怕一万倍。
碧琪则全身发冷。她不是怕,而是被阿伟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和精妙到极致的算计所震撼。
“他利用了……一位母亲的爱……”碧琪喃喃自语,她想到了阿土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同时失去了两个“平安扣”所寄托的希望。
“呜——”
就在这时,那响彻了数个夜晚、仿佛永不停歇的“女鬼”哭声,突然……停止了。
不是渐歇,而是**“咔”**的一声,被强行切断。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哭声更让人心头发毛。
“是……是矿区那边。”一个护卫颤声道,“我派去的人,把‘风哨’砸了。”
李子木点了点头。这象征着迷信的“表象”被彻底撕碎,现在,只剩下赤裸裸的、人与人之间的“里子”。
“走。”李子木转身,他左肩的疼痛已经麻木,“碧琪,带上你所有的人。我们去见‘药婆婆’。”
“李先生……”护卫队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去抓……”
“不。”李子木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不带一丝情感。
“我们不是去抓一个‘魔鬼’。”
“我们是去堵一个‘程序员’。”
“一个刚刚执行完‘复仇’和‘伪装’两套核心程序,现在正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最后‘目标’的……偏执狂。”
李子木的脚步一瘸一拐,却异常迅速。
“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最后一个执念。为了这个执念,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任何挡路的人。”
工棚区的边缘,几乎要退入山体阴影的地方,座落着一间低矮、破旧的石屋。
这就是“药婆婆”的家。
它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一个稍大点的洞穴,被翡翠(翡翠)村的富丽堂皇远远抛在身后,是这个“价值经济”体系中最底层的“沉淀物”。
李子木一行人赶到时,这里一片死寂。
屋子里,只透出一丝比萤火虫还微弱的油灯光芒。
李子木抬起手,制止了护卫们鲁莽的撞门。
他侧过头,将耳朵贴近了那扇用朽木拼成的门。
屋内的死寂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一个李子木在现代社会听过,却绝不该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嗬……嗬……嘶……”
那不是呼吸。
那是被石粉彻底纤维化、已经失去弹性的肺部,在拼尽全力、却又徒劳无功地试图从空气中获取氧气的声音。
是“石肺症”末期的……“拉风箱”。
李子木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这个病人,已经没几天了。
“阿伟!”碧琪此时也赶到了,她看懂了李子木的手势,压低声音厉声喝道,“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已经被包围了!”
屋内没有回答。
只有那“拉风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和痛苦。
“阿伟!”李子木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调试一段代码,“风哨停了。阿土的‘撞邪’和石三的‘贪婪’,这个剧本写得很好。我给满分。”
屋内的呼吸声,又是一滞。
“但是,”李子木继续说,“你拿‘阿金’(阿土失踪的哥哥)的平安扣,去嫁祸石三,这个g(漏洞),还是被我找到了。”
死寂。
良久,阿伟那沙哑、如同岩石摩擦的声音,终于从门后传来:
“外乡人……滚开……”
“阿伟!你已经被包围了!快把药婆婆放了!”护卫队长在后面大喊。
“放了?”阿伟在屋内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干笑,“那个老东西……在我来之前,就因为害怕‘女鬼’,跑回内村的女婿家了……这里……只有我和她!”
“她?”碧琪一愣。
“你偷‘紫罗兰’,是为了救她?”李子木紧接着问,“她是谁?值得你等十年?”
“她是谁?”阿伟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爱意和无尽的怨毒,“她……是这个村子欠我的!是石三……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匠师’……欠我的!”
“十年前,你们害死了我的玉姑……”
“现在,你们还想害死……我的女儿!”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碧琪和所有护卫的心上!
“他……他有女儿?”
“阿伟和玉姑……有个女儿?”
李子木也愣住了。他所有的推演中,都把病人设定为阿伟的“同伙”或“亲戚”,但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最脆弱、也最合理的答案。
“我女儿……她才十二岁……”阿伟的声音崩溃了,他不再是魔鬼,只是一个绝望的父亲。
“她从出生就体弱,五年前……她开始咳嗽……就像她妈妈当年一样……咳出的都是石粉……我发过誓……我绝不能让她死!”
“我需要‘紫罗兰’!我需要‘七星润肺膏’!我求遍了药堂,他们说那是贡品!他们说我一个‘疯子’不配!哈哈哈哈!”
“现在,我拿到玉料了……”阿伟的声音再次变得凶狠,“你们谁敢进来……我就先杀了你们!再点燃这屋子,和我的女儿……一起去找玉姑!”
疯子。 一个彻底的、无所顾忌的疯子。
护卫们齐齐后退了一步。
李子木却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案子……还没有结束。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缓缓说道:
“阿伟。你是个天才的石匠,但你不是药师。”
“你空有‘紫罗兰’,你根本……不会配‘七星润肺膏’,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