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京城的寒意一日深过一日，护城河面已结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这夜北风呼啸，吹得养心殿的雕花窗棂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窗外呜咽。
苏婉儿独坐在堆积如山的战报前，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查阅每一份军情文书。这是她每晚的例行公事——既要确保边关补给及时送达，又要从字里行间推测赵元宸的安危。案头摆放的边关舆图已经密密麻麻标注了各种记号，如同战场上的排兵布阵。
娘娘，已是三更了。红玉轻声提醒，为她续上一杯热参茶，您已经连续三晚只睡两个时辰了。
苏婉儿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战报上：再看完这些。陛下今日又没有来信，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边关战事吃紧，我岂能安寝？
这些战报大多是从兵部转来的抄本，记录着每日的战况。苏婉儿习惯性地对照着舆图，在脑海中还原战场态势。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份看似寻常的战报上——这是三日前从雁门关送来的，记录了一次小规模的遭遇战。
奇怪...她喃喃自语，执起朱笔在几处细节上做了标记。
红玉凑近一看，只见战报上写着：十月丙辰，我军在狼牙谷设伏，歼敌三百。然敌似有防备，提前分兵，未能全歼。
这有什么不妥吗？红玉不解。
苏婉儿铺开边关舆图，指尖点在狼牙谷的位置：你看，狼牙谷地势险要，是设伏的绝佳地点。但此处偏离主道，北狄巡逻队通常不会经过。
她又取出前几日的战报对比，特意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在舆图上标注每次设伏的地点：这是五天前的军报，提到我军在鹰嘴崖设伏，同样被敌军提前察觉。这是十天前的，在黑风岭...
一连对比了七份战报，苏婉儿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凡是设伏作战，无论地点多么隐蔽，北狄军队总能提前察觉，及时调整部署。她用朱笔将这些地点连成线，图案清晰地显示出泄密的轨迹。
这绝不是巧合。苏婉儿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有人向敌军泄露了我军的作战计划，而且此人职位不低，能够接触到核心军机。
她立即唤来值班的暗卫：去兵部调取这三个月的所有战报原件，特别是那些涉及军事机密的。记住，要避开职方司的人。
暗卫领命而去。苏婉儿又对红玉道：你去把张统领请来，要快，莫要惊动他人。
等待的时间里，苏婉儿继续翻阅战报。她发现凡是赵元宸亲自指挥的战役，胜率明显高于其他将领。而那些失利的战斗，多半是因为作战计划被提前泄露。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紧——内奸不仅存在，而且很可能就在赵元宸身边。
娘娘，张文远快步走入，斗篷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有何急事？
苏婉儿将发现的规律告诉他，神色严肃：军中有内奸，而且能够接触到陛下的作战计划。我怀疑，此人就在兵部职方司。
张文远脸色顿变：这...可有确凿证据？
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苏婉儿指着那些用丝线连接的舆图，但这些战报就是最好的间接证据。你想想，为何我军每次设伏，敌军都能提前察觉？这绝不是运气不好。
就在这时，暗卫带着一叠战报原件返回。苏婉儿仔细翻阅，忽然在一份战报的背面发现了几行若隐若现的小字。那些军报原件用的是特制的桑皮纸，在特定的烛光角度下，隐约可见几行印记，正是北狄密探惯用的隐形药水所书。
这是...苏婉儿心中一凛，北狄的密写术！
她立即命人取来特制的显影药水，用毛笔蘸取后轻轻涂抹在那些小字上。字迹渐渐显现，竟然是下一次军事行动的详细计划，连兵力部署和进攻时间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份战报经过谁的手？苏婉儿厉声问，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
暗卫回禀：按照流程，所有战报先经兵部职方司归档，由职方司郎中王焕初审，再呈报尚书...
王焕...苏婉儿与张文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如果内奸真是王焕，那身为吏部尚书的李纲很可能也牵扯其中。
立即监视王焕。苏婉儿下令，但要小心，不可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哪些人，去了哪些地方。
要不要直接拿下？张文远问。
苏婉儿摇头，指尖轻抚着腰间那枚龙纹玉佩：现在动手为时过早。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们藏得更深。
她沉思片刻，忽然计上心头：张统领，你立即派人送一份假战报去兵部，就说明日陛下要亲自率军偷袭北狄粮草大营。记住，这份战报要经过王焕之手，让他有机会抄录内容。
娘娘妙计！张文远恍然大悟，若他真是内奸，必会向敌军报信。届时我们就能人赃并获。
当夜，苏婉儿亲自拟了一份假战报，详细了次日的偷袭计划。她故意在战报中设置了几处只有内行才能看出的破绽，若是北狄将领收到这份情报，必定会看出其中的陷阱。她在战报末尾用暗语标注了此计为诱敌五个小字，只有赵元宸能看懂。
战报送出后，苏婉儿彻夜未眠。她在养心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既期待又担忧。期待的是能够揪出内奸，担忧的是万一计划失败，反而会打草惊蛇。她轻抚着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这玉佩仿佛成了她与千里之外那个人唯一的联系。
次日傍晚，边关传来消息：北狄果然在粮草大营设下重兵埋伏，但赵元宸并未按计划出击，反而趁机偷袭了敌军另一处据点，大获全胜。战报中还特别提到，陛下看到了娘娘的暗语，这才将计就计。
果然是他！苏婉儿接到战报，既喜且怒。喜的是计策成功，赵元宸安然无恙；怒的是内奸果然出在朝中，而且就在兵部要害部门。
她立即下令逮捕王焕。然而当暗卫赶到王焕府邸时，却发现他已经服毒自尽，书桌上放着一封遗书，声称自己是受李纲指使。
死无对证。张文远愤愤道，这分明是李纲杀人灭口。
苏婉儿却异常冷静，仔细检查着那封遗书：李纲老奸巨猾，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你看这几个字的笔锋，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但略显生硬，不像是李纲的亲笔。这恐怕是有人想借机陷害，让我们与李纲鹤蚌相争。
她轻叹一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看来，这朝中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除了李纲，还有别人在暗中搅局。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求见——太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秋纹。
娘娘，秋纹行礼后低声道，太皇太后命奴婢送来这个。她说...是时候了。
她呈上一个紫檀木锦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件。苏婉儿展开一看，竟是李纲与北狄往来的密信！信件日期可以追溯到三年前，可见这条通敌的线已经埋了很久。
这是...苏婉儿震惊地看向秋纹。
秋纹压低声音：太皇太后说，这些信件她收藏多年，本想带进棺材里。但如今国难当头，不能再坐视不管。她还让奴婢转告娘娘，要小心安国公。
苏婉儿仔细阅读信件，越看越是心惊。这些信件不仅证实了李纲通敌，还揭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北狄计划在月圆之夜发动总攻，而李纲将在京城策应，打开城门！更可怕的是，信中提到了宫中内应，显然除了朝臣，连后宫都有人被收买。
月圆之夜...苏婉儿计算着日期，指尖发凉，就是三日后！
她立即下令全城戒严，同时派最信任的暗卫带着密信抄本快马向赵元宸报信。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又一个坏消息传来：李纲称病不出，其门下官员纷纷告假，显然已经察觉到风声。
他们这是要集体发难。张文远忧心忡忡，娘娘，要不要强行拿下李纲？
苏婉儿沉思良久，缓缓摇头：现在动他，只会逼他狗急跳墙。我们要等，等他主动露出马脚。传令下去，加强京城九门守卫，特别是李纲府邸附近的安定门。
她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星空。今夜月色格外明亮，距离月圆之夜只剩三天。三天之内，她必须稳住朝局，揪出所有内奸。
传令下去，苏婉儿转身，目光坚定如寒星，明日早朝照常。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夜色深沉，养心殿的灯火再次亮到天明。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苏婉儿抚摸着赵元宸赠她的玉佩，轻声自语：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守住这座城，等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