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糊味灌进鼻腔时,王进的手掌正按在第三个陶坛的火布上。
马腹下的匈奴骑兵举着骨刀扑来,刀锋擦过他小腿,血珠溅在坛身那道裂缝上,和着渗出的火油一起往下淌。
他盯着那抹暗红被火油晕开,突然咧嘴笑了——这坛火油早该泼出去了,裂了缝倒好,省得砸的时候费劲。
老七!
往左带半丈!他扯着嗓子吼,声音被马蹄声撕成碎片。
左边那个缺了两根手指的兄弟正被三骑围堵,腰间的坛子还没点燃。
王进猛抽马缰,玄色战马人立而起,前蹄踹翻最近的匈奴兵,趁乱甩过腰间的火折子。
老七接住时,火折子上的火星子正跳得欢,他哆哆嗦嗦往自己的火布上一凑,地腾起半人高的火苗。
头曼的金帐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王进看见那个裹着狼皮的身影在帐前狂舞,刀鞘砸在亲兵后背——显然是在骂他们动作太慢。
他摸出怀里最后一个火折子,凑到自己的火布上。
浸了油的破布一声窜起蓝焰,顺着坛口的麻绳往上爬,转眼就舔到了他的手腕。
疼吗?
当然疼。
可王进想起三天前韩信蹲在雪地里,用刀尖在冰面上划地图时说的话:陷阵士的命不是命,是火种。他又想起昨天夜里,老七举着断指给他看:百夫长,这手指头是去年在函谷关被匈奴箭簇削的,今日正好拿他们的粮草祭了。
火舌爬上他的衣襟。
王进猛提马速,战马吃痛往前窜出丈余,他反手将陶坛砸向左侧的草料堆。的炸裂声里,深褐色的火油溅开,草料堆瞬间成了赤龙。
右边的老八也砸了坛子,紧接着是老三、小六......百骑骑士的身影在火浪里穿梭,像一串被点燃的爆竹,炸得匈奴后阵七零八落。
拦住他们!
射马腿!头曼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匈奴骑兵的弓箭刚举起来,就被火浪逼得连连后退——他们的皮甲沾了火星就着,头发眉毛被烤得卷曲,连马都惊了,前蹄乱蹬着往人堆里撞。
王进感觉后背发烫,低头一看,衣襟已经烧到了心口。
他突然纵声大笑,笑声混着火星子往天上窜:狗日的头曼!
你爷爷王进今天给你送葬!他猛拍马臀,战马吃痛往金帐方向直冲,而他自己则一把扯开腰间最后一个坛子的火布——那坛子本来是留着烧金帐主柱的,现在嘛......他盯着越来越近的匈奴亲卫,喉咙里滚出狼嚎般的嘶吼:陷阵——
百骑骑士的吼声同时炸响。
他们有的衣襟着火,有的头发焦了,却全都把最后一个坛子砸向脚边。
火浪腾空而起,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在赤焰里。
王进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火油,可他的手还紧紧攥着马缰——就算死,也要再往前冲一寸,再烧一片匈奴人的骨头。
韩信在浓烟里眯起眼。
他看见那团火光像把利刃,直接捅进了匈奴王庭的软腹。
陷阵士们的甲叶被火烤得发烫,可他们的眼睛比火更亮。
有个断了刀的兄弟正用断刃刮脸上的血,见他望过来,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将军,该咱们了。
该咱们了。韩信重复着,手指深深掐进短刀的骨柄。
他想起三天前被匈奴骑兵砍断胳膊的小伍长,想起昨天夜里跪在雪地里给兄弟裹伤的老医者,想起嬴轩公子说待我大秦铁骑踏平匈奴王庭,要在这金帐前立碑时的眼神。
他的短刀突然出鞘,刀锋挑开脸上的血痂:陷阵士!
跟我——韩信的刀尖直指金帐前的头曼,踏碎王庭!
玄色洪流再次奔涌。
陷阵士们的断刀、残剑、甚至是捡来的匈奴骨刀,全都在火光里闪着冷光。
有个左腿中箭的兄弟跌下马,立刻被身后的人捞起挂在马侧;有个被砍穿甲叶的兄弟捂着肚子,却还在挥刀劈向挡路的匈奴兵——他们的血滴在雪地上,很快被火烤成焦黑的斑点。
头曼的狼皮大氅已经烧了个窟窿。
他握着青铜剑的手在抖,看着越来越近的玄色骑兵,突然拨转马头往西北方跑——那里有他最后的八百亲卫。
可他的马刚窜出三步,就被一声炸雷般的吼喝定在原地。
头曼!
臧塔的铁胎弓砸在他马前。
这个浑身肌肉鼓得像石头的陷阵士,正握着那柄三十斤重的青铜大锤,站在火浪与雪幕的交界处。
他的左脸被火燎得通红,右脸还沾着匈奴人的血,可那双眼睛亮得能穿透浓烟:将军说要活的。
头曼的马前蹄扬起。
臧塔的大锤已经抡了起来。的一声闷响,马腿骨碎的声音比火声更清晰。
战马哀鸣着栽倒,将头曼甩进雪堆里。
臧塔跨前一步,大锤的锤头抵在头曼咽喉上:动一动,就送你去见你祖宗。
头曼抬头,看见臧塔背后的火光里,玄色旗帜正在猎猎作响。
那旗帜上的字被火烤得发卷,却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在草原上听说的那个传说——秦国有个叫韩信的年轻人,带着八百残兵在雁门关外杀了三千匈奴骑。
现在他终于信了,因为这个举着大锤的猛士,正用沾血的手指扯他的狼皮领子:起来,见你们的新主人。
新主人?头曼的声音像被踩碎的冰。
大秦的王。臧塔的大锤在他后颈一推,
匈奴王庭的金帐在他们身后垮塌。
木梁砸进火里,溅起的火星子落进头曼的发间,烫得他直哆嗦。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原本密密麻麻的帐篷都成了火堆,自己的亲卫们有的在扑火,有的在逃跑,更多的则倒在雪地里,身上插着秦人的断箭。
韩信的声音穿透浓烟。
陷阵士们开始往东南方退去,有的背着伤兵,有的牵着没主的战马。
臧塔押着头曼走在最后,大锤始终没离手。
王进那百骑骑士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余一片火海在他们身后翻涌,像条吐着信子的赤龙。
将军!有个了望的兄弟突然指着东方。
韩信抬头。
远处的雪幕里,腾起一片灰蒙蒙的烟尘。
那烟尘越滚越近,隐约能听见闷雷般的马蹄声。
他眯起眼,看见烟尘中飘起一角玄色旗帜,旗面被风吹得展开,露出上面金线绣的字——那是大秦皇子的标记。
加速!韩信拍了拍身边兄弟的背,咱们的人,来了。
火海还在咆哮。
头曼被推上战马时,听见东方的马蹄声更近了。
他突然想起草原上的古老预言:当赤龙焚尽王庭,黑旗自东方来,草原的狼,要跪。
此刻,他终于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