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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殿内,烛火早已亮起,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沉,星子稀疏,夜风穿过殿廊,带来细微的呼啸声。

郁劫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紧紧抱着谢墨微,仿佛要将这几年错失的时光都补回来。谢墨微从一开始的僵硬、不耐,到后来的麻木、心累,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尊被藤蔓缠住的石像,动弹不得。

“放开我。”谢墨微再一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维持这个姿势数个时辰,即便是他也觉得气血不畅。

郁劫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狡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放。”

谢墨微闭了闭眼,强压下将人掀飞的冲动,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说。”

郁劫抬起头,幽紫色的眸子在烛光下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他轻声问,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晚钰哥哥……我……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就住在寒玉殿?”

“……”

谢墨微猛地睁开眼,浅琉璃色的眸子里瞬间结满了冰碴子,想也不想地冷声拒绝:“不可以。” 开什么玩笑?让一个鬼王,还是如此黏人聒噪的鬼王,住进他的清修之地?绝无可能!

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郁劫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嘴角委屈地瘪了瘪,小声嘟囔:“……哦。”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沉重”的打击,但很快,他又抬起头,换了个思路,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带着点讨好的语气问:“那……晚钰哥哥,我可以……搬家吗?搬到离你近一点的地方?”

谢墨微此刻只想尽快摆脱这尴尬的境地,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他连思考都懒得思考,只想快点打发掉这个麻烦,于是敷衍地应道:“……不管你。” 意思是,你爱搬哪儿搬哪儿,别来烦我就行。

然而,这句话听在郁劫耳中,却如同特赦令!不管?那就是不反对咯!

郁劫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许可,脸上瞬间阴转晴,甚至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些晃眼的笑容:“晚钰哥哥你真好!”

谢墨微:“……” 他完全没理解这鬼王的脑回路。

终于,郁劫心满意足(自认为),依依不舍地、慢吞吞地松开了手臂。重获自由的那一刻,谢墨微几乎是瞬间后退两步,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衣袍,周身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屏障,仿佛刚才那个被抱了几个时辰的人不是他。

“问完了,你可以走了。”他下了逐客令,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

郁劫虽然不舍,但想到“搬家”大计,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飘出了寒玉殿,消失在夜色中。

谢墨微看着空荡荡的殿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清静了。他揉了揉有些发僵的眉心,只觉得比打坐修炼三天三夜还要疲惫。

这一夜,谢墨微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颈间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湿漉漉、痒酥酥的触感。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谢墨微如往常一般,在寒玉殿外的平台上晨练吐纳,吸纳天地紫气。然而,当他习惯性地将神识散开,感知周遭天地灵气流转时,动作猛地一僵!

他倏然睁开眼,浅琉璃色的眸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猛地转向绝情峰的……东侧!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云雾缭绕的绝情峰旁,几乎是紧挨着(距离绝对不超过一丈),赫然凭空多出了一座……山!

那山体通体呈暗沉的黑紫色,怪石嶙峋,萦绕着浓郁的、与绝情峰清灵之气格格不入的阴森鬼气,却又诡异地维持着一种稳定的形态。山巅之上,并非亭台楼阁,而是一座巍峨耸立、风格极其张扬霸道的漆黑宫殿,殿角飞檐如鬼爪般探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整座山与宫殿,就像是被人用大神通,硬生生从幽冥鬼界搬来,嵌在了这仙家福地之旁!

谢墨微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欢快地从那座新出现的宫殿中飞出,瞬息间便落在了谢墨微面前,正是郁劫。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暗金纹黑袍,墨发飞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期待,幽紫色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谢墨微,伸手一指那座凭空出现的鬼山宫殿,声音雀跃:

“晚钰哥哥!你看!我的山!我的‘幽冥宫’!帅不帅?我就搬到你旁边啦!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谢墨微:“…………”

他看着眼前这座几乎要怼到绝情峰脸上的、散发着冲天鬼气的邻居,再看着郁劫那一脸“快夸我”的表情,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拔剑把那座山劈了的冲动,从牙缝里,极其艰难地、几乎听不见地挤出一个字:

“……帅。”

说完,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寒玉殿,“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

他需要静一静。

......

自那座黑紫色的鬼山“幽冥峰”及其上巍峨的“幽冥宫”突兀地出现在绝情峰旁,已过去三日。

这三日,谢墨微几乎闭门不出,连日常的峰顶吐纳都省了,整日待在寒玉殿深处,试图用绝对的静修来隔绝外界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阴森鬼气。然而,即便隔着重重禁制,那座近在咫尺的“邻居”所带来的存在感,依旧如同芒刺在背,让他难以真正静心。

凤亦安和未恙更是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触怒了心情明显不佳的师尊。他们远远望着那座鬼气森森的新邻居,内心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对师尊)。鬼王郁劫……竟然真的搬来做了邻居?!这简直是修仙界千百年来头一遭的奇闻!

就在这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第四日清晨,一封不同寻常的请柬,被一名身着黑衣、气息阴冷却举止恭敬的鬼侍,送到了绝情峰寒玉殿前。

请柬并非寻常玉简或纸张,而是由一种暗紫色的幽冥蚕丝织就,触手冰凉,边缘以细碎的冥河晶石点缀,散发着淡淡的阴气与……一种难以忽视的华贵感。请柬封面,以遒劲的暗金色墨迹书写着数行大字:

“幽冥宫新址落成,特设薄宴,恭迎四方宾朋。”

“诚邀绝情峰主谢墨微仙尊,携高徒拨冗莅临。”

“时间:三日后,酉时。”

“地点:幽冥宫,幽冥殿。”

—— 郁劫 谨上

值守弟子接过这封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请柬时,手都是抖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送到了谢墨微面前。

谢墨微看着案几上那封风格与他绝情峰格格不入的请柬,浅琉璃色的眸子沉静无波,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恼怒,更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认命感。

郁劫身为鬼界六大鬼王之一,且排名第三,势力庞大,麾下鬼兵鬼将无数。他在鬼界虽以手段莫测、性情难辨着称,但在统御下属、处理与其他鬼王关系上,却素有“赏罚分明”、“不乏气度”之名,并非一味穷凶极恶之辈。如今他迁居新址,于情于理,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既是昭告四方,也是维系关系、展示实力的必要之举。

只是……这宴会的地点,偏偏选在了紧挨着绝情峰的地方!而绝情峰,竟然还在受邀之列!这简直是……荒谬绝伦!

谢墨微几乎能想象到,三日后,幽冥宫大开,万鬼来朝,阴风呼啸,鬼气冲天,而就在一丈之隔的绝情峰,却要在一片清冷仙光中,听着隔壁的喧嚣……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额角青筋直跳。

“师尊……这……”凤亦安站在下首,看着那封请柬,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去参加鬼王的乔迁宴?这……这算怎么回事?仙门修士与鬼界王者同席共饮?传出去,绝情峰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可若是不去……以那位鬼王对师尊那诡异的“执着”程度,怕是会亲自上门来“请”吧?

未恙更是缩在师兄身后,小脸发白,光是想到要去那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和一堆奇形怪状的鬼物一起吃饭,他就觉得腿软。

谢墨微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去,有违仙门体统,且他实在不愿与郁劫在那种场合下再有更多牵扯;不去,以郁劫那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恐怕会闹出更大的风波,让绝情峰沦为笑柄。

权衡再三,谢墨微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抬眸,看向两个忐忑不安的弟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情绪:

“备礼。”

凤亦安一愣:“师尊……您的意思是?”

“三日后,赴宴。”谢墨微淡淡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凤亦安连忙应下,心中却叫苦不迭。这下好了,绝情峰不仅要有个鬼王邻居,还要去给鬼王邻居庆贺乔迁之喜了!这都什么事啊!

消息很快在御宇恒尊内传开,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峰长老、弟子议论纷纷,有惊诧,有不解,更有暗中非议者。然而,谢墨微决定已下,无人敢置喙。

三日后,酉时将至。

绝情峰寒玉殿门开启,谢墨微一袭霜白道袍,神色清冷如常,周身气息内敛,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聚会。凤亦安与未恙紧随其后,两人皆换上了较为正式的弟子服,脸上却难掩紧张之色。

谢墨微目光扫过身旁那座近在咫尺、灯火通明、鬼影幢幢的幽冥宫,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随即归于平静。他袖袍一拂,一道冰蓝流光裹挟着三人,径直朝着那幽冥宫大门飞去。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坦然面对。

只是不知,这场注定不会平静的“乔迁宴”,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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