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果然如船夫所言,热闹非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苏婉寻了间看起来干净朴素的客栈住下,稍作梳洗,便循着香味来到了城南最为繁华的食街。
尚未到午时,各家食肆已是人声鼎沸。她一眼便看到了船夫极力推荐的“望江楼”,三层楼阁,临江而建,气派不凡,门口等候的食客已排起了长队。
苏婉对排队没什么兴趣,目光流转,落在街角一个相对冷清的小摊上。摊子支着个“陈记鱼汤”的布幡,一口大锅里熬着奶白色的鱼汤,香气却似乎被周围更浓烈的炒菜油烟盖了过去,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正慢悠悠地擦拭着碗筷。
就是这里了。 苏婉直觉这看似不起眼的小摊,或许藏着真功夫。
她走过去,找了个空位坐下:“老板,一碗鱼汤,再随便来点主食。”
老者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从旁边的木桶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鳞片闪着银光的小鱼,动作麻利地处理起来。
苏婉静静看着。老者杀鱼、去鳞、清洗,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流畅,带着一种常年累月形成的独特韵律。那鱼一看就极为新鲜,是刚出水的江鱼。
鱼汤并非预熬好的,而是现点现做。老者将处理好的鱼放入一个小砂锅中,加入姜片、葱结,注入清水,便放在小泥炉上煨煮起来。没有多余的调料,也没有复杂的工序。
返璞归真? 苏婉来了兴趣。
等待的功夫,她观察着周围的食客。大多是些老街坊或者行色匆匆的苦力,显然都是冲着这实惠和便捷来的。
约莫一刻钟后,老者将砂锅端到她面前,又递过来一个粗面馍。
“谢谢。”苏婉揭开砂锅盖,一股极其纯粹、不加掩饰的鲜香瞬间扑面而来!汤色奶白,如同凝脂,几段葱姜沉浮其间,那条小鱼安静地卧在锅底,形态完整。
她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眼睛微微眯起。
鲜!极致的鲜!是那种来自食材本身、被水火完美激发出来的、最本真的鲜味!没有任何调料喧宾夺主,只有鱼肉的清甜和汤水的醇厚在舌尖交织、绽放,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瞬间弥漫到四肢百骸。
她又夹起一小块鱼肉。鱼肉紧实细腻,入口即化,鲜嫩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土腥气。
就着这鲜美的鱼汤,啃一口扎实的粗面馍,简单的搭配,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高手在民间。 苏婉心中赞叹。这老者的手艺,已臻化境,对火候和食材的理解,远超许多徒有其表的大酒楼。
她慢慢享用着这碗看似平凡,实则匠心独运的鱼汤,感觉连日的风尘都被这口鲜汤洗涤干净。
吃完付钱,她忍不住对老者道:“老板,您的鱼汤,是我吃过最鲜的。”
老者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了苏婉一眼,依旧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苏婉也不在意,笑了笑,起身离开。
她没有再去别家品尝,这碗“陈记鱼汤”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惊喜。她沿着江边慢慢走着,消化着美食,也思考着接下来的行程。
桐城繁华,信息流通快,是个打探消息和补充物资的好地方。她打算在这里多住两日,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赚点路费。
正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你这鱼不新鲜!还敢卖这么贵!”
“放屁!老子这鱼是今早刚捞上来的!你分明是想赖账!”
“你说谁赖账?!”
苏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鱼摊前,一个穿着绸衫、满脸横肉的胖子,正指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年轻渔夫破口大骂。那渔夫梗着脖子,脸色涨红,拳头紧握,显然气得不轻。
地上散落着几条鱼,其中一条确实看起来有些不太精神。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劝解。
那胖子似乎有些势力,唾沫横飞:“在这桐城码头,谁不知道我赵老三?敢拿不新鲜的鱼糊弄我?我看你这摊子是不想摆了!”
年轻渔夫气得浑身发抖:“赵老三!你欺人太甚!这鱼明明是你自己挑的!”
“还敢嘴硬!”赵老三狞笑一声,挽起袖子就要动手。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苏婉目光扫过地上那条“不精神”的鱼,又看了看那年轻渔夫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心中了然。
她走上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位老板,且慢动手。”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灰衣女子身上。
赵老三斜眼看着苏婉,语气不善:“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苏婉没理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条鱼,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你干什么?!”赵老三怒道。
苏婉直起身,晃了晃手中的鱼,对赵老三道:“老板,你说这鱼不新鲜?”
“废话!你看它这死样子!”
苏婉微微一笑,看向那年轻渔夫:“小哥,你这鱼,是不是用草绳从鱼鳃穿过去捆的?”
年轻渔夫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是……是啊。”
“这就对了。”苏婉转向赵老三和围观的众人,“大家请看,这鱼鳃部位有轻微破损,渗血。用草绳穿鳃捆缚,若是手法稍重,或者鱼儿挣扎得厉害,很容易伤到鱼鳃,导致鱼儿短时间内显得萎靡不振,看起来像是不新鲜了。”
她将那鱼鳃掰开少许:“但大家看,这鱼鳃色泽鲜红,并无异味。再闻这鱼身,只有淡淡的水腥气,并无腐臭。所以,这鱼并非不新鲜,只是受了点外伤,暂时‘没精神’而已。”
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众人闻言,纷纷凑近观察,果然如她所说。
“好像……真是这样?”
“我说呢,看着不像死鱼……”
“赵老三这次怕是看走眼了?”
赵老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其实也未必看不出端倪,只是想借机压价耍横罢了,没想到被个陌生女子当众戳穿。
“你……你胡说八道!”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苏婉懒得再跟他争辩,将鱼放回摊上,对那年轻渔夫道:“小哥,以后捆鱼手法轻些,或者换种方式,免得再引起误会。”
年轻渔夫感激地看着苏婉,连连点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赵老三见讨不到便宜,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中,悻悻地骂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年轻渔夫对苏婉千恩万谢,非要送她几条最好的鱼。
苏婉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一条最小的,笑道:“正好,晚上可以加个菜。”
离开码头,苏婉提着那条还在微微动弹的鲜鱼,心情愉悦。
路见不平,……算是拔刀相助?虽然用的是嘴。
她掂了掂手中的鱼。
嗯,清蒸应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