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岛礁石滩的篝火在夜色中跳跃，驱散着太湖夜风的寒意，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紧迫。
鬼手苏文瑾像一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被铁链捆得结结实实，丢在远离篝火的角落，双腿扭曲的断骨处不时传来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祁玄戈右臂的伤口在秦武的重新包扎下暂时止住了血，但绷带下透出的暗红和那张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无声地诉说着他此刻的虚弱。
林逐欢裹着厚斗篷，靠在一块相对平滑的礁石上，脸色依旧不见多少血色，虽然服用了缓解牵机引的药汁，心悸和手脚的麻痹感减轻了些，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
篝火旁，气氛凝重。雷震霄、秦武以及几名核心的将领和水寨帮头目围坐一圈，目光都聚焦在祁玄戈和林逐欢身上。
祁玄戈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篝火上跳跃的火焰，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盖过了鬼手断续的呻吟和湖水的拍岸声：
“端亲王三日后登基，割地求援，京城危在旦夕，边关亦可能生变。我们没有时间再耽搁。”
他顿了顿，看向林逐欢，“逐欢所言极是，必须立刻回京！但如何回去，需分两路。”
众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祁玄戈指向被秦武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油布包裹：“鬼手私藏的账本，是扳倒端亲王、揭露其卖国罪行的铁证！此物关系国本，不容有失，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方式送回京城，交到摄政王手中！”
他的目光转向雷震霄，带着托付重任的郑重：“雷帮主，有劳你率水寨帮精锐兄弟，会同秦武，押解鬼手苏文瑾，并护送账本，走水路！太湖通长江，顺流而下，直抵江南运河，再转道北上，虽是绕远，但水路平稳迅捷，且沿途水寨帮根基深厚，易于隐蔽通行。”
“你们的目标，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江南，将账本和鬼手交给我岳父林太傅！太傅自有办法，将其送入京城，动摇端亲王根基！”
“将军放心！”雷震霄拍着胸脯，虬髯在火光中颤动，“水寨帮的船，在江南水道还没怕过谁！豁出命去，也定将账本和这老耗子安全送到林太傅手上！”
秦武也用力点头，将怀中的包裹抱得更紧：“末将誓死护卫账本！”
祁玄戈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林逐欢，眼中的凝重更深了几分：“至于我们……”他深吸一口气，“我带逐欢，以及剩下的二十名精锐战士，走陆路！抄最近的官道，直插京城！此路虽近，但必然关卡重重，端亲王爪牙遍布，凶险万分。”
他话未说完，雷震霄已急道：“将军！您的伤！还有世子他……这陆路奔波，如何吃得消？”秦武也满脸忧色地看着林逐欢苍白虚弱的脸。
祁玄戈没有看他们，目光沉沉地落在林逐欢身上。林逐欢迎着他的视线，那双桃花眼在篝火的映照下，虽然疲惫，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病骨支离却坚韧不拔的决绝。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水路送证，陆路救急。将军的安排，是最优解。”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炭笔和一张防水油纸——这是登岛前水寨帮准备的应急之物。
“时间紧迫，我写封信给江南的旧部。”他一边说，一边就着篝火微弱的光，飞快地在油纸上书写，手腕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字迹却依旧力透纸背。
“端亲王割地卖国，罪证确凿，速散于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务使京城内外，人尽皆知！”他写罢，将油纸卷好，递给雷震霄，“雷帮主，烦请抵达江南后，立刻派人将此信送出。舆论汹汹，可乱端亲王阵脚，为京城争取时间！”
“世子妙计！”雷震霄眼睛一亮，珍而重之地接过油纸信。
祁玄戈也取过纸笔，他左手运笔，字迹不如右手遒劲，却依旧带着金戈铁马的锋锐之气：“边关守将张定边亲启：安王谋逆，矫诏乱国，割地求援北狄。尔等务必死守雁回关，紧闭关门，无本将军亲笔虎符调令及太子印信，任何人不得开关，不得调兵！违令者，斩！祁玄戈手书。”
他写完，用随身携带的小印沾了印泥盖上，递给秦武，“此信，由你保管。若水路遇险，账本可失，此信必须送入雁回关！边关若失，国门洞开，则万事皆休！”
“末将明白！”秦武肃然接过，贴身藏好。
兵分两路，水路送证，陆路疾驰，双管齐下！这是目前唯一能在安王登基前赶回京城、并同时确保关键证据送达、稳定边关的方案！虽然残酷，却是绝境中拼出的生路！
夜色更深，篝火渐弱。水寨帮的弟兄们已开始准备船只。
祁玄戈走到林逐欢身边，蹲下身，看着他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苍白侧脸，低声道：“陆路颠簸，你的身体……”
林逐欢抬起头，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眼神却异常坚定：“放心，死不了。那点苦药汁子还能撑一阵。”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祁大将军总不能让我这‘拖累’半路就交代了吧？”
祁玄戈看着他强撑的笑容，心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伸出左手，不是去扶，而是紧紧握住了林逐欢冰凉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两路人马在礁石滩分道扬镳。
雷震霄和秦武带着水寨帮的精锐，押着如同死狗般的鬼手，登上了那艘缴获的灰船和几艘快舟，扬帆起航，顺流而下，驶向茫茫长江水路。
而祁玄戈则扶着林逐欢，在二十名精锐战士的护卫下，踏上了孤山岛崎岖的小径，朝着最近的陆路城镇进发。
林逐欢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祁玄戈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祁玄戈左臂揽着他，右臂的伤口因用力而阵阵抽痛，但他身形稳如山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