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境的严寒肃杀截然不同,通往江南腹地的官道上,空气湿冷粘腻。
一辆由四匹健马拉动的、包裹着厚实油布和铁皮的沉重囚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泥浆。
囚车内部空间狭窄,四壁皆是冰冷的铁板,只在靠近顶部的位置开了几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和潮湿的空气。
林逐欢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反绑在身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手腕处早已磨破了皮,渗出点点血痕。
他靠坐在冰冷的铁壁上,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原本精致飞扬的眉眼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双桃花眼深处,却依旧闪烁着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光芒,仿佛被囚的不是他,而是车外的人。
车厢外,是鬼手亲自挑选的精锐护卫,约二十人,骑着快马前后拱卫,人人神情警惕,手不离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密林和田野。
鬼手苏文瑾本人则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行在队伍最前方,他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鸷气息。
颠簸持续着,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林逐欢被反绑的双手承受更大的摩擦,带来阵阵刺痛。
他微微蹙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借着身体的遮挡,将一直藏在袖口内衬里的一小包东西,用被捆缚的手指艰难地捻了出来。
那是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淡黄色粉末——江南特有的荧光草晒干后磨成的细粉,无色无味,但若遇水,尤其是在夜间,会发出极其微弱的淡绿色荧光。
这是他早年与祁玄戈在江南胡闹时,偶然发现的小玩意,当时两人只当是稀罕物,还曾玩笑般约定:
“以后要是走丢了,就拿这个当记号,保管那木头将军能找到!”
谁能想到,当年一句戏言,如今竟成了他绝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机会稍纵即逝。
当囚车碾过一段铺着碎石的路面,颠簸最为剧烈,护卫们的注意力也被分散的瞬间,林逐欢猛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向铁壁,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整个人似乎因剧痛而蜷缩起来。
“老实点!”车外一名押送的兵卒听到动静,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探头从缝隙看了一眼,见林逐欢只是痛苦地蜷着,便没再多管。
就在这兵卒缩回头去的刹那,林逐欢蜷缩的身体挡住了他手臂的动作。
他手指极其灵巧地将油纸包撕开一个小口,借着囚车颠簸的力道,将一小撮磷粉精准地弹出了车顶的缝隙!
淡黄的粉末悄无声息地飘落,大部分粘附在车辙碾过的一块不起眼的青黑色石块表面。
一次成功,林逐欢的心跳微微加速,但面上依旧维持着痛苦蜷缩的姿态。
他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颠簸,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撞壁、痛哼、蜷缩、弹粉。
每一次都选在护卫视线被遮挡或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每一次都精准地将磷粉洒在官道旁那些不易被雨水冲刷、位置又足够显眼的石块或树根上。
标记在无声无息中一路延伸。
不知过了多久,囚车驶入一片相对平坦的官道。
林逐欢暂时停止了动作,闭目养神,积蓄着体力。他需要套取更多信息。
“喂,外面的兄弟,”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被颠簸折磨后的沙哑和懒洋洋的调子,“这江南的雨,下得人骨头缝都发霉了。咱们这是奔哪儿去啊?总得让我这阶下囚死也死个明白吧?”
车外一个年轻的兵卒似乎没什么心机,哼了一声:“少打听!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
“啧,”林逐欢轻笑一声,语气带着点世家子弟惯有的、令人牙痒的漫不经心,“是去苏文瑾那耗子洞似的‘千机山庄’?那地方又潮又暗,听说还闹鬼,你们这些当差的也够辛苦的。”
“放屁!”另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忍不住反驳,带着点对主子的维护,“什么耗子洞!我们庄主在姑苏府有……”
“闭嘴!”前方传来鬼手苏文瑾一声冰冷的呵斥,打断了兵卒的话。那粗豪兵卒立刻噤若寒蝉。
但林逐欢已经听到了关键信息——姑苏府!
姑苏府!与祁玄戈在江南旧部探得的情报一致!
鬼手的老巢,或者说他此刻的据点,果然就在姑苏府!
林逐欢心中一定,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随即又迅速隐去,脸上换上一种“被揭穿”的悻悻然,嘟囔道:“凶什么凶嘛……姑苏府就姑苏府呗,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鬼手冰冷的目光透过缝隙扫了他一眼,带着审视。
林逐欢立刻垂下眼帘,摆出一副认命又有点不服气的模样。
囚车继续在泥泞中前行,车轮碾压泥水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林逐欢重新靠回冰冷的铁壁,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捻动着袖中仅剩的一点磷粉。
玄戈,线索我给你留下了。江南的路,我等你来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