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的宫道被灯笼照得像条火龙,红的、绿的、粉的灯笼挂在树梢上,风一吹,摇摇晃晃,映得地上的雪都泛着暖光。萧砚缩在舞龙队的锣鼓手后面,使劲往脸上抹锅底灰——这是他从冰窖的炭盆里刮的,黑乎乎的,正好能遮住他那张招摇的脸。
“世子,您这龙袍……太假了。”小禄子的声音从龙首后面钻出来,带着点被锣鼓震的嗡鸣,“昨儿个给您缝龙袍的张裁缝说了,真龙袍绣五爪,您这才三爪,看着像条大蜥蜴。”
萧砚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龙袍的下摆扫过脚踝,带着股廉价的金线味。这龙袍是他花三十两银子加急做的,为了混进这支舞龙队,他不仅跟着练了三天“画龙点睛”的仪式,还把嗓子喊哑了——舞龙队的领队是个精瘦的汉子,姓赵,嗓门比锣鼓还响,每天都要对着队员吼:“龙要活!要有劲!要像真龙下凡!”
萧砚当时心里就嘀咕:等爷混出去了,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龙急着出宫”。
“少废话。”萧砚压低声音,跟着队伍的节奏甩动龙尾,“赵领队说了,舞完这趟就去城外的‘上元街’巡演,到时候人多眼杂,我趁机溜进茶馆,你从后门牵马等着,咱们直接去江南,查那冰块运输的猫腻!”他一边说,一边甩动龙尾,差点抽到旁边敲锣的老太监。
“哎哟!”老太监捂着脑袋,瞪了他一眼,“我说‘小龙’,你这尾巴能不能老实点?再抽着人,赵领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萧砚赶紧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新手,新手……”他这“小龙”的身份是花钱买的,原本的队员据说吃坏了肚子,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队伍走到太和殿前的广场,赵领队忽然吆喝一声:“停!准备点睛!”
萧砚心里一喜——点睛仪式最热闹,皇帝和后宫嫔妃都会出来看,到时候乱哄哄的,正是逃跑的好时机!他悄悄往龙尾的夹层里塞了块干粮,这是他从御膳房偷的桂花糕,打算路上垫肚子。
李德全公公端着朱砂笔,笑眯眯地走过来,对着龙首的眼睛一点,广场上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舞龙队立刻动了起来,龙首在前,龙身跟着盘旋,萧砚甩着龙尾,趁机往广场边缘挪,眼瞅着就要摸到宫墙的阴影了,身后忽然传来个清冷的声音,像块冰扔进滚油里,瞬间让他动作一僵:
“这龙尾甩得倒是有力,就是龙爪差点意思。”
萧砚的头皮“嗡”地一下炸了——谢云!
他僵硬地转过头,透过龙尾的缝隙看去,果然看见谢云站在灯影里,手里提着盏宫灯,灯笼面上绣着“东宫”二字,在一片彩灯里格外扎眼。谢云穿着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手里把玩着颗玉珠子,眼神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
“谢……谢统领?”萧砚的声音裹在锣鼓声里,含糊不清的,像被龙尾抽了嗓子。
“龙袍绣五爪,是皇家规制。”谢云缓步走过来,宫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殿下这龙袍绣三爪,是哪家的规制?莫不是想扮‘蜥蜴精’?”
“噗——”旁边敲锣的老太监没忍住,笑出了声,手里的锣锤差点掉地上。
萧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锅底灰下面透出来,像块烧红的烙铁。他这才发现,周围的舞龙队员早就憋得满脸通红,有几个甚至故意甩动龙身,把龙尾往他身上抽,借着热闹掩饰偷笑。
“我……我这是……创新!”萧砚梗着脖子硬撑,龙尾甩得更欢了,差点把自己绊倒,“现在都兴三爪龙,显得……显得亲切!”
“亲切?”谢云挑眉,忽然提高声音,“赵领队,你这队员是新来的?连龙爪的规制都不懂?”
赵领队正忙着给嫔妃们鞠躬,听见这话赶紧跑过来,看清萧砚的龙袍,脸瞬间白了:“这……这是……小的也不知道啊!他说他是……是苏公公介绍来的……”
“苏公公可没说过,他要带条‘三爪龙’来给陛下助兴。”谢云的目光在赵领队脸上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说了,今年的元宵灯会办得好,特命宁王世子留下来,主持城外的巡演,让京城的百姓都沾沾喜气。”
“主持巡演?”萧砚的眼睛瞪得像灯笼,“我才不主持什么巡演!我要……”
“陛下还说,”谢云慢悠悠地补充道,“要是连场灯会都主持不好,就把你这‘三爪龙袍’裱起来,挂在东宫门口,让往来的官员都学学‘宁王世子的创新精神’。”
萧砚瞬间蔫了,像被扎破的龙气球。他算是看明白了,父皇和谢云这是把他的路堵得死死的,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这巡演,他不主持也得主持。
“主持就主持。”他没好气地扯掉脸上的锅底灰,露出原本的模样,“谁怕谁?”
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谢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转身对赵领队道:“还愣着干什么?带着你的‘三爪龙’继续巡演啊,别让百姓等急了。”
赵领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指挥着队伍继续前进,只是看萧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这敢穿三爪龙袍的,恐怕整个皇宫也就这位宁王世子了。
舞龙队重新动起来,萧砚被夹在龙身中间,甩着那可笑的三爪龙尾,心里把谢云骂了千百遍。锣鼓声震得他耳朵疼,周围的欢呼声浪里,总夹杂着几声憋不住的偷笑,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笑他。
巡演到上元街时,萧砚借着休息的空档,把赵领队拉到僻静处:“说吧,你到底是谁的人?”
赵领队的脸瞬间白了,扑通一声跪下:“世子饶命!小的……小的是赵德发的远房侄子,他……他让我盯着宫里的动静……”
赵德发?萧砚的眼睛眯了眯——就是那个在江南垄断盐运,被王奎举报过的盐商?没想到他的手都伸到宫里的舞龙队了!
“他让你盯什么?”
“盯……盯哪些商户和宫里有往来,尤其是……尤其是和裴大人府上的交易……”赵领队抖得像筛糠,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小的记的名单,标红的都是……都是和裴党有关的……”
萧砚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商户的名字,旁边标注着交易的物品和金额,其中“聚鲜楼”“锦绣庄”等几家,都和冰窖的账目对上了。
“这名单你从哪弄的?”
“是……是藏在给您做龙袍的布料里的,张裁缝也是我们的人……”
萧砚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龙袍做得这么糙,原来是故意的!他们是想借他的手,把这份名单送出去?还是想栽赃嫁祸?
就在这时,谢云提着宫灯走过来,灯笼的光落在名单上,映得那些标红的名字格外刺眼。
“看来殿下的‘三爪龙’,倒是钓出了大鱼。”谢云的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亮得惊人。
萧砚把名单揣进怀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
“猜的。”谢云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聚鲜楼”,那里的灯笼格外亮,“赵德发的冰块生意做得那么大,没理由放过元宵灯会这块肥肉。”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让你主持灯会,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些表面光鲜的商户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砚看着怀里的名单,忽然明白了父皇的用意。这元宵灯会,根本不是让他来玩的,而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摸清裴党外围势力的机会。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萧砚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这巡演,我主持定了。”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谢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灯会的锣鼓声还在继续,龙灯在人群中盘旋,像条真正的巨龙,在这热闹的夜晚,搅动着暗藏的浑水。
萧砚转身往舞龙队走去,脚步虽然还有点别扭,却异常坚定。他知道,这上元街的每一盏灯笼,每一家商户,都可能藏着裴党的罪证,藏着江南百姓的血汗。
他要借着这元宵灯会的热闹,把这些罪证一点一点挖出来。
至于那可笑的三爪龙袍……萧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等他查清了这些商户的猫腻,看谢云还敢不敢拿这事笑话他!
远处的烟花“砰”地一声炸开,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照亮了舞龙队盘旋的身影,也照亮了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的背影,在这热闹的元宵夜里,悄悄埋下了一颗名为“正义”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