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
这个名字在雷恩的脑海里回响。
他咧开的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口,更多的血流了下来,但他毫不在意。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山坡上,莉娜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松懈,她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烬看着雷恩那张被血污覆盖,却充满无上快意的脸,那双孤高沉寂的眸子里,最后的轻蔑彻底消失。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看待同类的,危险的审视。
雷恩剧烈地喘着气,左臂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依旧站得笔直。
然而,烬的下一句话,却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浇灭。
“但是,光凭这点东西,还不够!”
话音落下。
烬身上的气势再度攀升。
他不再是单手持刀。
他双手握住了“夜哭”的刀柄。
那一瞬间,整座岛屿的剑意都沸腾了。
如果说之前的剑意是无数条汇入大海的溪流,那么此刻,这片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剑压,笼罩了整片平地。
泉水停止了流动。
风也静止了。
莉娜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烬双手握刀,放在腰间,做出拔刀斩的动作。
漆黑的“夜哭”上,仿佛有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在缠绕,那诡异的婴儿啼哭声,变得更加凄厉,直冲云霄。
整座剑冢都在共鸣,都在为这一刀而颤抖。
雷恩的身体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刚刚用骨头接下的一刀,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技巧和运气。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那是他根据【流水之躯】的特性,构想出的一种纯粹的防御技巧,通过在身体表面制造高速旋转的卸力层来抵挡攻击。
【涡流盾】。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没用的。
在眼前这股凝聚到极致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苍白无力。
【涡流盾】会被瞬间撕碎,连带着他的身体一起。
这是纯粹力量的碾压。
是境界上的绝对差距。
烬低喝一声,那两个字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一刀流·鬼斩。”
一道凝聚的黑线,撕裂空气,直奔雷恩而来。
没有华丽的刀光。
只有一道纯粹的,代表着终结的黑色线条。
那线条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切开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躲不开。
就在这绝对的绝望之中,他的脑海里,没有闪过自己的一生,也没有任何不甘。
只有一个画面。
一张清丽而倔强的脸庞。
莉娜。
他答应过,要让她亲眼见证世界的真相。
他不能死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意志与守护之心,在他那早已亏空、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压榨出了最后一丝,也是最原始的力量。
那股力量,源自灵魂,超越肉体。
雷恩没有闪避。
因为他知道,根本躲不开。
他双腿猛地扎进地面,碎石与金属粉末没过他的脚踝,仿佛要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
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到了交叉挡在身前的双臂之上。
没有技巧。
没有花哨。
他放弃了所有关于卸力的念头,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原始的对抗。
【钢筋铁骨】的硬度!
【流水之躯】的韧性!
他要用自己的一切,去迎接这代表着绝对死亡的一刀!
轰!
黑色斩击,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雷恩交叉的双臂上。
没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仿佛一柄万钧巨锤砸在了一块坚韧的皮革上。
巨大的力量,将雷恩脚下坚实的黑褐色岩石,都震出了一圈蛛网般的裂痕。
雷恩的双臂,血肉瞬间爆开,化作一片模糊的血雾。
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悲鸣。
“咔嚓……咔嚓……”
那是骨头在寸寸碎裂的声音。
整个人,像一个被击飞的破麻袋,倒飞出去,越过十几米的距离,重重地摔在远处的断剑堆上。
当啷!
无数兵器碎片被撞得四散飞溅。
世界,安静了。
烬缓缓收刀,维持着斩击后的姿势。
他看着那个摔在远处,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人,那双孤高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结束了。
那个“伪物”,用一种超出他预料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但差距,就是差距。
山坡上,莉娜的身体僵住了。
她看着远处那个倒在血泊与断剑中的身影,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那个被断剑半掩埋的身影,动了一下。
一根沾满了血的手指,微微抽搐。
然后,是手臂。
他挣扎着。
他用那柄捡来的,早已在刚才的冲击中断裂的短剑,死死地撑着满是碎屑的地面。
一下。
两下。
手臂在剧烈颤抖,新生的裂痕在臂骨上蔓延。
但他没有放弃。
摇摇晃晃。
在足以让钢铁都屈服的剧痛中,他再一次,站了起来。
他浑身是血,交叉防御的双臂软软垂下,里面的骨头仿佛已经全部碎裂。
他狼狈不堪,虚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但他那双在死亡面前,依旧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眸子,穿过弥漫的烟尘,死死地盯着烬。
一步未退。
烬收刀的动作很慢。
他看着那个重新站起来的血人,孤高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他仿佛在那双燃烧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从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宁死不屈的意志。
这个男人,很弱。
但他的意志,配得上强者的名号。
这份意志,不该被玷污。
烬将“夜哭”横在身前,用干净的衣袖,轻轻擦拭着漆黑的刀身。
上面没有血。
他的刀,只斩魂魄,不沾凡血。
这个动作,是对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的认可。
“你的意志,我认可了。”
烬开口,话语中不再有之前的冷酷,而是多了属于武者的肃穆。
“作为回报,我将用我的最强之斩,为你介错。”
他双手重新握住了“夜哭”的刀柄,缓缓举过头顶。
这一次,周围没有骇人的剑压。
所有的杀意,所有的剑意,都内敛到了极致,全部凝聚在那柄漆黑的刀身之上。
返璞归真。
这一刀,是荣耀,是送行。
雷恩看着那柄高举的黑刀,感受着那股纯粹到极致的终结之意。
他没有再挣扎。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意志也绷到了头。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
死在一个真正的强者手中,不算屈辱。
山坡上,莉娜的身体僵直,改装燧发枪的枪口无力地垂下。
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诀别的一刻。
一阵刺耳的,混杂着嚣张笑声的噪音,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剑冢的死寂。
“哇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轻浮又尖锐的男声,通过扩音电话虫的增幅,在整座岛屿上空回荡。
“没想到目标自己送上门了!连‘雾隐之岛’的迷雾都为我们让路,看来幸运女神站在我们这边啊!”
唰!
唰!
唰!
数艘巨大的战船,撞开浓厚的海雾,狰狞地出现在小岛的边缘。船帆上,是一个被划掉的笑脸图案,那是地下世界最着名的标志之一。
唐吉诃德家族。
为首的一艘船上,一个留着奇特碗盖头、头顶扎着一束粗大弹簧状发髻的男人,正拿着一个金色的扩音电话虫,得意地环视着岛屿。
他的视线很快锁定了泉眼边的三个人。
当他看清雷恩那浑身是血,凄惨到几乎不成人形的模样时,笑得更加猖狂了。
“哟!这是怎么了?还帮我们省了不少事嘛!被岛上的怪物袭击了吗?”
碗盖头男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围住他们!”
随着他一声令下。
数十名穿着统一黑西装的家族成员,从甲板上鱼贯而下。
他们动作熟练,迅速在平地上散开,手中的燧发枪与制式长刀,从四面八方将雷恩、莉娜和烬三人团团围住。
黑洞洞的枪口,闪着寒光的刀刃,构成了一张绝望的天罗地网。
“雷恩!”
莉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不再管那个持刀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坡,跑到雷恩身边,张开双臂,将他死死护在身后。
雷恩靠在莉娜的背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看着那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敌人,感受着莉娜背上传来的颤抖,心中涌起一阵深沉的无力感。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与绝望之中。
那个高举着黑刀,准备执行最后一击的男人,烬,却一动不动。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举刀过顶的姿势。
全场所有的嘈杂,所有的威胁,似乎都与他无关。
碗盖头现在才干部注意到了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喂,那个玩刀的,很懂事嘛,知道主动投降。”
他用电话虫喊话,带着戏谑的口吻。
“放下刀,跪在地上,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没有回应。
烬的身影,在数十支枪口与刀剑的包围下,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烬,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高举的“夜哭”。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感。
他没有去看雷恩,也没有去看莉娜。
他的头,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姿态,转向了那群不速之客。
转向了那个还在叫嚣的碗盖头干部。
在烬看来,一场神圣的,关乎武者荣耀与意志传承的决斗,被一群只知利益,只懂喧哗的“蝼蚁”,用如此粗鄙的方式打断。
这,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是对他,对他的对手,更是对他手中之刀的,极致的侮辱。
他那张年轻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活动。
但那双孤高沉寂的眸子里,属于人的温度正在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你们……”
烬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剥离一切情感的绝对零度。
“……打扰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