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的手在颤抖。
这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混杂着荒谬与敬畏的剧烈冲击。
她的大脑还在试图处理刚才接收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情报。
“这条新路线……”莉娜的喉咙发干,她指着地图上那条避开了所有岗哨,却要穿过一片乱石滩与沼泽地的疯狂路径,“理论上,它避开了所有‘人’的监视。”
她抬起头,月光下,那张清丽的脸庞写满了挣扎与决断。
“我选择相信你。”
雷恩没有回应。
他只是将那把沾血的短刀插回腰间,整个人已经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夜色渐深,将整座岛屿完全包裹。
两人隐匿身形,一前一后,潜入了密不透风的丛林。
海贼们并没有因为夜深而松懈。恰恰相反,几名同伴的失踪,让这座岛屿的防御等级提升到了顶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焦躁的荷尔蒙气味,混杂着火把燃烧不完全的松油味。
林间,布满了各种简陋,却致命的陷阱。
莉娜全神贯注,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她的知识告诉她,任何一根不起眼的藤蔓,都可能触发致命的机关。
就在她准备跨过一根横亘在小路中央的枯藤时,走在前面的雷恩,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左手,拦住了莉娜。
莉娜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顺着雷恩的姿态看去,那根枯藤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异常。
“绕开它。”雷恩的嗓音压得很低。
“为什么?”莉娜下意识地问。
“下面有东西。”
雷恩的感知中,那根枯藤的气味不对劲。它沾染了三种不同的气味。一种是属于植物本身的腐败味,一种是泥土被翻开后,暴露在空气中的新鲜土腥味。
而第三种,是属于人类的,带着汗液与紧张的,崭新的气味。
就在枯藤下方半米处,一股淡淡的,属于金属的铁锈味,混合着削尖竹子的草木气息,顽固地盘踞在那里。
一个伪装起来的陷阱坑。
下面插满了淬了毒的尖刺。
莉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用尽全力,也无法从那根枯藤上看出任何破绽。
她不再多问,只是沉默地跟在雷恩身后,绕过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远远避开了那片区域。
接下来的路,变成了一场对莉娜认知极限的挑战。
雷恩的脚步时快时慢,毫无规律。
他有时会突然停下,带领她向左侧横移十几米,穿过一片荆棘丛。
莉娜在穿过之后,才隐约闻到,他们原本要走的路线上,飘来一丝金属弩箭上涂抹的保养油的味道。
他有时又会加快速度,让她踩着一块他指定的石头,跳过一片看似平坦的草地。
莉娜的脚尖刚刚离开,就听到极远处传来巡逻队模糊的交谈声,他们恰好经过了那片草地的边缘。
最恐怖的一次。
他们潜行到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前。
雷恩再次停下。
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格外长。
莉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出声,只能用询问的动作看向雷恩的背影。
在雷恩的“嗅觉地图”里,这片灌木丛的气味浓度,高得异常。
没有陷阱的金属味,没有新土的翻动味。
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人类的,浓烈的汗臭。
这股气味在这里停留了太久,已经渗透进了周围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寸泥土。
气味的主人,极有耐心。
他一动不动地潜伏在这里,已经超过两个小时。
一个暗哨。
一个最顶尖的,连呼吸都能控制到最微弱程度的伏兵。
莉娜顺着雷恩示意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片漆黑,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可雷恩却能“闻”到他。
闻到他因为长时间潜伏而变得粘稠的口水气味。
闻到他为了提神而咀嚼的烟叶残渣味。
闻到他因为警惕而分泌的,那一丝丝代表着攻击性的肾上腺素。
雷恩没有选择动手。
任何战斗,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他只是带着莉娜,以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匪夷所思的角度,从这片灌木丛的百米之外,缓缓绕行。
当那股浓烈的汗臭味,终于在他的感知中被远远抛在身后时,莉娜才感觉到,自己那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她看着雷恩的背影。
这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男人。
他不是在潜行。
他走得从容不迫,仿佛对周围的一切了如指掌。
带领着她,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凡人无法察觉的致命危险。
她引以为傲的知识,在这一刻显得毫无用处。
她所规划的,基于逻辑和情报的路线,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而这个男人,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神迹的方式,为她找到了一条通往终点的,绝对安全的道路。
震撼。
敬畏。
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信赖”的情感,在莉娜的心中疯狂滋生。
终于。
前方的林木开始变得稀疏。
海风的气味变得清晰起来,卷着远处篝火的烟尘与喧嚣,扑面而来。
他们穿过了外围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
雷恩停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对莉娜做了一个压低身体的手势。
两人悄无声息地探出头。
下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月牙形的海湾。
海湾的沙滩上,燃着十几堆巨大的篝火,上百名海贼正在狂欢。他们大口喝着酒,粗野地叫骂,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放肆的笑声混成一团。
而在海湾的最深处,一艘庞大无比的黑色三桅帆船,静静地停泊在水面上。
黑色的船帆,黑色的船身,船首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乌鸦。
“黑鸦号”。
雷恩的“鼻子”瞬间锁定了那艘船。
船上那十一个固定的气味信标,甲板上八个,船舱里两个,船长室一个,和他的侦察结果分毫不差。
他甚至能闻到,那个在船长室里的男人,刚刚喝了一口烈酒。
那股属于“黑鸦”巴顿的,混杂着暴虐、血腥与焦躁的气味,在他的感知中最为强烈,清晰无比。
所有的情报,都得到了验证。
莉娜看着眼前的景象,强压下心头的悸动。
她知道,最危险的一步已经走完。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决定生死的时刻。
她从怀中抽出那张画满了潦草防御工事的羊皮纸,递给雷恩。
雷恩没有接。
他只是捡起地上的一小块木炭,在岩石粗糙的表面上,开始描绘。
他画的,不是莉娜地图上的那些线条。
而是一张全新的,基于他“嗅觉”的,活生生的,实时作战地图。
三个移动的光点,是巡逻队。
十一个固定的光点,是“黑鸦号”的守卫。
一个最亮的,代表着最高权限与最强威胁的光点,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雷恩在代表船长室的那个点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他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向莉娜。
“通风口。”
他吐出三个字。
“告诉我,它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