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墨言辞别后，夜星晚并未立刻返回听雨小筑。
她沿着山道，不疾不徐地走向另一座更为喧嚣的山峰。那里，是玄天宗内门弟子接取、交付任务的所在——任务堂。
藏书阁是明面上的知识殿堂，却也是一座布满监视的牢笼。那个神秘黑袍人的警告，让她彻底断了从典籍入手的心思。既然正途被堵死，那便踏入险境，于混沌中寻觅真相。
陨魔渊，上古战场遗迹。
这个词，在她心底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焰。对旁人而言，那里是邪雾弥漫、引人心魔的绝地；对她夜星晚来说，一个充满了上古力量残响与魔气的地方，反而让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比起在路朝辞身边扮演一只无害的兔子，她更习惯在黑暗与危险中做回猎人。
任务堂是一座宏伟的石殿，殿内人声鼎沸，与内门其他地方的清静截然不同。数十丈高的穹顶之下，一面巨大的光壁悬于正中，上面用灵光篆刻着密密麻麻的条目，从寻找灵草、猎杀妖兽，到护送商队、探查秘境，应有尽有。
光壁前，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内门弟子，他们或高声讨论，或低头思索，整个大殿都充斥着一种忙碌而紧张的氛围。
夜星晚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她如今是帝尊的记名弟子，这个名头在长老和亲传弟子层面或许分量十足，但在这些忙于赚取贡献点的普通内门弟子眼中，一个修为停留在炼气期的“关系户”，并不值得过多关注。
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大殿一侧负责任务登记的柜台。柜台后，坐着一位须发半白、神情严肃的执事长老，正闭目养神，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夜星晚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正欲上前递交。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玄天宗新晋的‘大人物’，苏师妹吗？”
一个尖锐而又带着明显讥讽意味的女声，从斜后方传来。
夜星晚的动作一顿，眼皮都未抬一下，便知道来者不善。她缓缓侧过身，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穿鹅黄色劲装、身段高挑的女弟子，正抱着手臂，斜倚在一根石柱上。她容貌明艳，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在她身边，还簇拥着几名同样神情倨傲的弟子。
夜星晚的记忆库里，自动跳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柳菲。内门弟子中颇有名气的人物，筑基中期的修为，出身于一个颇具实力的修仙家族，一手阵法之术使得颇为纯熟，向来自视甚高。
柳菲见夜星晚看过来，嘴角的弧度愈发轻蔑。她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夜星晚面前，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普通的内门弟子服饰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
“苏师妹这是来接任务？”柳菲故作惊讶地掩了掩嘴，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正在挑选任务的弟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莫不是……想去那陨魔渊见识见识？”
她的同伴中，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夜星晚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柳菲脸上，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在柳菲看来，便是默认与心虚。
“一个炼气期的小丫头，也敢肖想陨魔渊？”柳菲的声音陡然拔高，毫不掩饰她的鄙夷，“你是去给那些邪修魔物当点心，还是觉得帝尊会亲自给你当保镖？别做梦了！陨魔渊可不认你这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这番话，说得又刻薄又直接。
大殿内，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汇聚到了这里。有看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少数人，对柳菲的咄咄逼人微微蹙眉。
成为帝尊弟子，本就是一件惹人嫉妒的事。更何况，夜星晚还是以炼气期的修为，破格被收录门下。在许多人眼中，她不过是走了大运，靠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缘由，才攀上了帝尊这棵高枝。
“柳师姐说得是，”柳菲身边一个跟班立刻附和道，“陨魔渊任务，最低要求也是三人以上的筑基期队伍。苏师妹这修为，怕是连外围的邪雾都扛不住吧？”
“哈哈哈，说不定人家天赋异禀，一个人能顶三个用呢？”
讥讽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向被围在中央的夜星晚。
她依旧站在原地，身形纤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那张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或慌乱，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得像一潭古井，让人看不透其中情绪。
她越是平静，柳菲心中的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故作清高的姿态。
“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柳菲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你的听雨小筑待着，做些采药、除草的安稳任务。别不自量力，到时候死在外面，丢了帝尊的脸！”
一直闭目养神的执事长老，此刻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扫了过来，却也并未出言制止。宗门之内，弟子间的口角摩擦，只要不动手，长辈们通常不会插手。这也是一种磨砺。
夜星晚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柳菲，而是将手中的身份令牌，轻轻放在了柜台之上。
清脆的玉石碰撞声，在大殿内格外清晰。
然后，她才缓缓抬起眼，看向柳菲，声音清淡，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柳师姐说完了？”
柳菲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说完了，就该轮到我了。”夜星晚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第一，我修为低微，此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因如此，才更需入险境磨砺，以求破境之机。不像某些人，安于现状，便以为所有人都该与她一般停滞不前。”
此言一出，柳菲的脸色瞬间变了。夜星晚这番话，看似自谦，实则暗讽她修为停滞、心境狭隘。
不等柳菲反驳，夜星晚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疾不徐。
“第二，宗门规矩，‘陨魔渊’任务要求‘三人以上筑基期队伍’，此为组队最低标准，而非申请者准入门槛。规矩中，并未有任何一条，禁止炼气期弟子申请加入此类队伍。还是说，柳师姐对宗门规矩的理解，已经到了可以随意曲解、自行增添的地步？”
她的话，如同一柄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柳菲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周围的弟子们，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一些原本看热闹的人，眼中也露出了思索之色。
柳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想逞口舌之快，羞辱一下这个“关系户”，哪里会去逐字逐句地研究任务规定？
“至于我是不是累赘，会不会丢帝尊的脸，”夜星晚的目光，在这一刻，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洞察人心的压迫感，“这，将由与我同行的队友，以及最终的任务结果来评判。而不是由柳师姐你，在这里靠一张嘴，凭空断定。”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莫非，柳师姐认为，你的主观臆断，可以凌驾于宗门的任务评定体系之上？”
一顶“藐视宗门规矩”的大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夜星晚这番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的反击给镇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记名弟子，言辞竟如此锋利，逻辑如此清晰。
柳菲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夜星晚，“你……你强词夺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夜星晚收回目光，仿佛柳菲已经是个不值得她再多看一眼的物体。她转向柜台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执事长老，微微躬身，语气恢复了恭敬。
“长老，弟子苏晚，修为炼气九层，申请接取‘陨魔渊’清剿任务。恳请长老批准。”
执事长老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夜星晚一眼，那眼神中，有惊讶，有审视，最终化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拿起夜星晚的身份令牌，在一方阵盘上轻轻一划。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
柳菲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批准了？长老竟然真的批准了？一个炼气期弟子去陨魔渊的任务，就这么批准了？
夜星晚心中一松，正要道谢。
执事长老却抬起手，打断了她。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的申请，老夫可以受理。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大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重新落在夜星晚身上。
“既然你尚未有队，老夫便给你一个机会。三日之内，你若能自行寻得两名及以上筑基期弟子与你组队，并前来报备，此任务便正式生效。若三日后你依旧是孤身一人……”
长老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申请，便自行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