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只有江黎归置物品的细微声响。
陆博渊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仿佛定格。那句“很负责、也很帅的军官”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位置——虽然还很不明显，但仔细看，军装衬衫的腰身处确实有了些许紧绷的弧度。
怀孕……
这两个字像重锤，再次敲击着他的认知。
他喉咙有些发干，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
声音出口，才发现沙哑得厉害。
江黎黎闻声回头，对上他复杂难辨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紧张？
“怎么了？”她问，语气依旧平静。
陆博渊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演练过的、冷硬的质问和确认，在看到她清澈眼眸的瞬间，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她刚才对孩子们温和讲理的样子，想起她从容应对赵倩的样子，想起她站在这个简陋厨房里，平静接受一切的样子。
这绝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摆布、拿孩子当筹码的人。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如果电报是真的，如果孩子是真的，那她之前所有的“不懂事”、“娇气”，是否都另有隐情？
江楚楚……
他眼神骤然一冷。
“路上，有没有不舒服？”最终，他听到自己问出的，是这样一句干巴巴的、与心中惊涛骇浪完全不符的话。
江黎黎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还好。”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有点孕吐，正常的。”
孕吐。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确认，让陆博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也……软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需要什么药？或者……找医生看看？”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正常些，却依旧显得僵硬。他想起刚才赵倩的殷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用。”江黎黎摇头，“是药三分毒，我现在不适合乱用药。反应不重，饮食调理一下就好。”
她的回答冷静而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陆博渊看着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差异。眼前的江黎黎，和他记忆中那个对医药一无所知、稍有不顺便要闹腾的原主，判若两人。
他不再追问。
有些事，需要时间，也需要……私下查证。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有事……跟我说。”
说完这句在他看来已经算是极限表达关心的话，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厨房。
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黎黎看着空荡荡的厨房门口，眨了眨眼。
这位陆团长，好像……有点可爱？
她低头，轻轻抚上小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宝宝，你爸爸好像……被我们吓到了呢。”
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
陆博渊直接回了团部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靠在门板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脑海里一片混乱。
江黎黎平静的脸，她纤细腰身的弧度，她冷静专业的回答，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怀孕”……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他，陆博渊，要做父亲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面对最狡猾的敌人、指挥最艰难的战斗，更让他无措。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被他揉皱又抚平的电报。
【陆博渊 我已怀孕 不日随军 江黎黎】
简短的十几个字，此刻却重若千钧。
他之前所有的怀疑、愠怒，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不是胡闹，不是儿戏。
她是真的，怀着他的孩子，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她这一路上的表现……
陆博渊拿起内部电话，沉吟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李，我陆博渊。帮我查个人，首都来的，江黎黎，对，江司令的孙女。查查她最近……尤其是来之前，在首都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他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冷静，但握着话筒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尽快给我消息。”
放下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操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
目光却有些失焦。
他想起了新婚那次短暂而糟糕的相处。
她躲闪的眼神，隐忍的泪水，以及……那唯一一次，在他被下药后失控的亲密。
是那次吗？
他眉头紧锁，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自责，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如果孩子是真的，那他和她之间，就永远有了一条无法割断的纽带。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陌生，也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有了需要守护的妻子，和……孩子。
“报告！”门外传来小陈的声音。
陆博渊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进。”
小陈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团长！我打听清楚了！嫂子在火车上可厉害了！简直神了！”
他噼里啪啦地将从其他乘客和乘警那里听来的、关于江黎黎智斗人贩子、急救婴儿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陆博渊沉默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再次被震撼。
他所听到的，远比江黎黎自己轻描淡写的叙述，要惊险和精彩得多。
她不仅勇敢，而且机智，医术高超，临危不乱。
这真的是他娶回来的那个“江黎黎”吗？
“团长，嫂子真是这个！”小陈说完，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跟您简直是天生一对！”
陆博渊瞥了他一眼。
小陈立刻缩了缩脖子，但脸上还是兴奋难掩。
“去后勤处，”陆博渊沉吟片刻，开口吩咐，“看看有没有适合孕妇的营养品，领一些。再问问，谁家有多余的煤炉子，天气转凉了，屋里需要生火。”
“是！团长！”小陈响亮应道，转身就要跑。
“等等。”陆博渊叫住他。
小陈回头。
陆博渊沉默了一下，才略显生硬地补充：“……别说是我特意要的。”
小陈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压低声音：“明白！团长您放心，我就说是正常物资调配！”
看着小陈跑远的背影，陆博渊揉了揉眉心。
他好像……正在做一些自己从未想过会做的事情。
而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坏。
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家的方向。
那里，有了一个需要他守护的人。
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冷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
有光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