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鬼街深处,雾气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湿冷的棉絮上。两侧纸扎铺那惨白的灯笼、棺材铺那黑洞洞的门脸,在翻涌的灰雾中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陆昭衍紧握着秦绛冰凉的手,混沌煞气在周身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屏障,谨慎地穿行于幢幢鬼影之间。方才那老巫婆鬼提及的阴阳巷路引与厉鬼新娘怨血、鬼母煞本源鬼气,像沉重的枷锁,箍在两人心头。
“昭衍,”秦绛低声开口,声音因魂体虚弱而带着一丝微颤,指尖的凉意透过相握的手传来,“那老巫婆所言,似乎与石棺秘境中巫青先祖的警示不谋而合。阴阳巷之行,恐怕终究避不开与那红衣新娘本体的生死相搏,甚至……可能直指红灵老母诅咒的根源。”她眉心的暗红印记在周遭浓郁鬼气的刺激下,隐隐散发出微弱的灼热感。
陆昭衍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和话语中的凝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股温润平和的煞气缓缓渡了过去,试图驱散那刺骨的阴寒。“嗯,中元节、阴阳巷、红白双煞、鬼娶妻……这些散落的线索,正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那路引是关键钥匙,必须拿到。既然厉鬼新娘怨血是条件之一,或许……我们能从其根源着手,或可寻得一线转机,甚至找到替代之物。”他目光如电,扫视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诡异店铺和游魂,“这阴鬼街藏污纳垢,必有知晓更深内情者。我们需加倍小心。”
正低声交谈间,前方雾气忽地一阵涌动,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路口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由森白兽骨与人骨交错垒砌而成的三层戏台!戏台四周挂满摇曳的惨白灯笼,台上几个穿着前朝戏服、面色惨绿泛着磷光的鬼优,正咿咿呀呀地唱着《目连救母》,唱腔悲戚凄厉,直透魂髓。台下簇拥着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鬼物,个个看得如痴如醉,发出阵阵空洞诡异的叫好声,那热闹之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然而,更引陆昭衍注意的是戏台对面那间门脸格外宽阔、气息森然的店铺。此店不挂寻常灯笼,却在檐下悬着两串用细小黑骨片精心磨制串成的风铃,无风自响,发出阵阵清脆却带着诡异蛊惑力的“叮铃”声,闻之令人心神摇曳。店铺匾额上用暗红如血的朱砂写着三个扭曲大字——“阴货铺”。进出此铺的“客人”明显稀少,但个个气息凝实、目光凶戾,显然是在这阴鬼街有些地位的老鬼或积年凶煞。
“这铺子……煞气内敛,非同一般。”陆昭衍低语,他体内的混沌煞气对那骨铃的魔音产生本能排斥。“铃声有异,能惑乱心志,抽吸魂力。”
秦绛亦凝神感应,腕上那根爷爷陆怀真所赠的红绳传来明显的灼热感:“嗯,这铃声似在汲取周围游魂的微弱魂力,反哺那店铺。里面或许有我们需要的消息,但风险极大。”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瞬间达成。他们极力收敛自身气息,模仿新死之魂的浑噩与不稳,低着头,混在几个身形模糊、散发着霉烂赌债气息的赌鬼身后,朝着那阴货铺挪去。
越是靠近,那骨铃的“叮铃”声越发清晰刺耳,仿佛无数细针扎入魂体,勾起心底潜藏的恐惧与杂念。陆昭衍固守灵台,混沌煞气自行流转,如铜墙铁壁般将铃声影响隔绝在外。秦绛则默运巫青所传的安魂秘法,眉心的红灵印记散发出一圈微不可察的柔和光晕,护住己身灵台清明。
踏过门槛,一股混合着陈旧纸钱的霉味、奇异腐香的刺鼻以及淡淡血腥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铺内空间远比外面所见深邃,幽暗的货架上摆满了令人心悸的“商品”:琉璃瓶中浸泡着各色浑浊眼珠;漆黑木盒里盛放着仍在微微搏动的、缠绕黑气的心脏;陈列着怨气冲天的残破古玉;甚至还有几具棺材匠精制的、散发着阴木气息的迷你棺椁。几个面色惨白如纸、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的纸人伙计,肩膀上都系着一根醒目的猩红纸绳,正无声地擦拭着货架。
柜台后,坐着一个穿着绸缎马褂、头戴瓜皮小帽、体型胖硕如球、面色红润得极不正常的的老鬼。他一手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黄、算珠碰撞间隐隐散发卖命钱气息的旧算盘,另一手则把玩着一个不停旋转、发出低沉嗡鸣的黑色陀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肥硕手腕上那串由九个色泽黝黑、不断自行轻颤发出低沉惑心嗡鸣的小铃铛组成的手串——阴阳锁魂铃!此物邪气之浓郁古老,远胜门外骨铃。
陆昭衍和秦绛心中警铃大作,这胖老鬼绝对是阴鬼街的一方枭雄。
“新来的?面生得很呐。”胖老鬼抬起眼皮,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在陆昭衍和秦绛身上扫过,尤其在秦绛身上停留片刻,似察觉异常却又难以看透。“想买点什么?童子的心头血?刚死美人的新鲜脸皮?还是……能助你报仇雪恨的‘五鬼运财’符?”他声音油腻,带着蛊惑。
陆昭衍压下心头厌恶,模仿新鬼的沙哑嗓音:“掌柜的,我们想打听点消息。”
“打听消息?”胖老鬼嘿嘿一笑,手指看似无意地拨弄了一下阴阳锁魂铃,铃声陡然尖锐,直刺魂髓,“我百事通的消息,自然是阴鬼街最灵通的,不过……价格嘛,可不便宜。”他目光贪婪地落在陆昭衍腰间看似普通的布袋(袖里乾坤的伪装)上。
陆昭衍心念微动,从袋中取出一小片得自石棺秘境、蕴含精纯地脉阴气的碎玉,置于柜台。“此物可够?”
胖老鬼小眼睛一亮,拿起碎玉仔细端详,又凑近嗅了嗅,脸上堆起满意的笑容:“好东西!精纯的阴玉碎片,虽小,但够问几个问题了。问吧!”
“阴阳巷的路引,如何获得?”陆昭衍单刀直入。
胖老鬼笑容一敛,小眼睛眯起,重新审视二人,阴阳锁魂铃的嗡鸣声低沉下去,铺内气氛瞬间压抑。“哦?打听阴阳巷?看来二位所图非小啊。那地方,可是中元节的重头戏,鬼门大开的关键节点。路引嘛……通常有三种获取方式。”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诡秘:
“其一,由‘阴司’正统颁发,赐予有功或有缘的鬼修、阴差。其二,献上足以打动‘守巷人’的祭品——比如……一道‘厉鬼新娘’的本源怨血,或者……一缕‘鬼母煞’的核心鬼气。”他说到此,意味深长地瞥了秦绛一眼。
“其三呢?”陆昭衍追问。
“其三?”胖老鬼嘿嘿低笑,阴阳锁魂铃又开始轻轻旋转,“那就是硬闯!不过,阴阳巷口有红白双煞引路,巷内有镜中鬼照影,深处更有鬼娶妻大阵……没有路引,硬闯者,十死无生!嘿嘿,我看二位……似乎对第二种方法更感兴趣?”他显然看出了二人非同寻常。
陆昭衍不置可否:“守巷人是谁?何处可寻厉鬼新娘或鬼母煞线索?”
胖老鬼搓了搓肥手,阴阳锁魂铃发出更强烈的蛊惑之音:“守巷人神秘莫测,或许……就是镜中鬼本身?至于厉鬼新娘和鬼母煞嘛……”他拖长语调,小眼睛闪烁贪婪,“这等凶煞踪迹,是阴鬼街最高机密……得加钱!”
陆昭衍皱眉,正欲再取一物。突然,他心有所感,猛地转头望向店铺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货架!架上,赫然摆放着一盏蒙尘的人皮灯笼!灯笼的提手上,系着一根褪色却与秦绛腕上那根‘爷爷的红绳’材质、编织手法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绳!
与此同时,秦绛也看到了那盏灯笼,腕上红绳骤然滚烫!她脑中‘轰’的一声,闪过一幅模糊却深刻的画面:爷爷陆怀真挺拔的背影,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将一盏相似的灯笼郑重递给一个模糊的人影,低声嘱咐着什么……那灯笼提手上,就系着这样一根红绳!
“爷爷……”秦绛失声低呼,虽极力压抑,但在寂静的铺内仍清晰可闻。
胖老鬼脸色骤变,小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住秦绛:“你认得这灯笼?!你是谁?!”他手腕上的阴阳锁魂铃骤然发出刺耳尖啸,一股强大的摄魂之力如潮水般涌向秦绛!
“动手!”陆昭衍反应极快,低喝一声,混沌煞气轰然爆发,化作凝实屏障挡在秦绛身前,同时青铜戈已握在手中,煞气凛然地指向胖老鬼!伪装彻底撕破,强大的气息瞬间席卷铺内!
那几个纸人伙计眼窝中红芒大盛,僵硬却迅疾地扑来!
秦绛也从瞬间的失神中惊醒,红灵之力运转,虽未全复,但经半碗孟婆汤洗练后更为凝练,她双手结印,一道金红色的安魂破邪光晕扩散开来,与阴阳锁魂铃的摄魂音波狠狠碰撞!
“嘭!”
气劲交击,货架剧烈震动,商品簌簌作响!胖老鬼没料到二人实力如此强横,尤其是秦绛的力量竟隐隐克制他的锁魂铃!他肥胖身躯向后滑出数尺,撞在柜台上,脸上惊怒交加。
“你们是活人!好大的狗胆,敢闯我阴货铺!”胖老鬼厉声尖叫,阴阳锁魂铃疯狂摇动,铃声化作无数扭曲嘶吼的鬼影扑来!同时,他张口吐出一股浓黑如墨的鬼气,其中夹杂着无数‘卖命钱’的虚影,如蝗虫般射来!
“昭衍,那灯笼是关键!可能与爷爷有关!”秦绛急声道,勉力抵挡锁魂铃攻击。
“明白!你先撑住!”陆昭衍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电,避开鬼钱洪流,青铜戈带着撕裂一切的煞气直劈胖老鬼!同时左手暗扣五行彩纸,瞬间折叠成数个尖啸的纸镖射向纸人伙计!
“轰轰轰!”
纸镖击中纸人,五行之力爆发,将其炸得粉碎!胖老鬼见陆昭衍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肥胖身体异常灵活地一滚,躲到柜台后,猛地一拍!
“咔嚓!”柜台裂开,露出一口小巧的、刻满符文、散发浓郁血腥气的血色棺材(微缩血棺)!棺盖弹开,一股冲天怨气伴随着尖锐啼哭,一个浑身血红、面目狰狞的邪婴鬼影(以童子血炼化)爬出,扑向陆昭衍!
“邪祟!破!”陆昭衍冷喝,混沌煞气凝聚戈尖,一戈刺出,煞气奔涌,直接将那邪婴洞穿、绞碎!但胖老鬼已趁机抓起那盏系着红绳的人皮灯笼,转身欲逃向后堂!
“哪里走!”秦绛娇叱,不顾锁魂铃音波冲击,强行催动红灵之力,净识心镜虚影浮现,一道凝实金红光柱后发先至,精准击中胖老鬼后背!
“啊!”胖老鬼惨叫,背后冒出黑烟,动作一滞。
陆昭衍抓住机会,闪身拦在其面前,青铜戈架在他肥硕的脖颈上,煞气吞吐,冰冷刺骨:“把灯笼和阴阳巷所知,全部说出来!否则,魂飞魄散!”
胖老鬼感受到戈尖毁灭性煞气,吓得魂体乱颤,连连求饶:“上仙饶命!饶命!小人有眼无珠!这灯笼……是多年前一个道行高深的老道士寄存在此的!他说……日后若有腕系同样红绳、身负特殊阴缘的女子来寻,便将此物交还!还留下一句话:‘灯笼照路,红绳引魂,中元之夜,巷深缘现’!”
老道士!爷爷陆怀真!灯笼照路,红绳引魂,中元之夜,巷深缘现!
陆昭衍和秦绛心中巨震,爷爷果然布局深远!
“那阴阳巷路引,还有其他方法吗?”陆昭衍压下激动,冷声问。
“有有有!”胖老鬼忙道,“除了前两种,还有一种偏门方法!中元节子时,阴阳巷开启前,会有一场鬼戏招亲!若能在那鬼戏中,得到戏台镜中的‘影新娘’认可,或许也能获得进入资格!但那‘影新娘’极其诡异,从未有鬼成功过!”
鬼戏招亲!镜中影新娘!又一关键信息!
陆昭衍与秦绛对视,知再问无益。他一把夺过人皮灯笼和胖老鬼手腕上的阴阳锁魂铃(此物害人,不能留),厉声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定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不敢不敢!小人绝不敢!”胖老鬼磕头如捣蒜。
陆昭衍不再理会,拉起秦绛,迅速冲出阴货铺。铺外雾气因方才冲突更显汹涌,远处鬼戏唱腔与这边隐约动静混合,更添混乱。几个游荡的赌鬼、饿死鬼被吸引,正探头望来。
“走!”陆昭衍低喝,煞气微放,驱散靠近鬼物,两人身影急掠,没入一条偏僻狭窄的巷道深处,借一堆腐朽纸人残骸和褪色彩纸隐蔽身形。
“昭衍,你没事吧?”秦绛关切查看。
“无妨。”陆昭衍摇头,心疼地看着她苍白脸色,“你魂体可还稳得住?”
“我没事。”秦绛靠在他肩头,看着灯笼提手上那根熟悉的红绳,眼圈微红,“爷爷他……到底谋划了多久?独自背负这么多……”
陆昭衍揽住她,沉声道:“爷爷深谋远虑,一切皆为破局。我们既得线索,便不能辜负他。”他语气坚定,“灯笼照路,红绳引魂,中元之夜,阴阳巷深处,我们定要闯过去!”
“嗯!一起!”秦绛重重点头。
两人稍作调息。陆昭衍检查人皮灯笼,触手冰凉,灯笼罩有血色符咒,提手红绳与秦绛腕上同源。注入煞气无反应,需特定条件点燃。他将灯笼小心收起,又将那阴邪的阴阳锁魂铃以煞气层层封印,暂收入袖里乾坤。
“那鬼戏招亲是另一条路。我们需尽快打探其具体所在,然后离开阴鬼街,寻地修养,备战中元节。”陆昭衍道。
计议已定,两人再次收敛气息,伪装游魂,融入阴鬼街迷雾鬼影中,寻找鬼戏招亲线索。中元节的阴影,如这浓稠鬼雾,愈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