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岛深处,错综复杂的隧道如同巨兽的肠道,阴暗潮湿,弥漫着 陈年的腐臭和矿尘的气息。岩壁上残留着 早已废弃的矿镐凿痕和早已熄灭的油灯架,显示这里曾是一处古老的矿坑,后被地母教改造利用。
陆昭衍怀抱生命垂危的父亲,与张清云、墨渊、百灵三人在黑暗中疾行。身后远处,追兵的喧嚣与咆哮声隐约可闻,但更迫在眉睫的,是陆明远急速流逝的生机和那缠绕在血肉灵魂深处的恶毒诅咒。
“……必须……尽快找个……安全地方……”陆昭衍声音沙哑,感受着父亲微弱如游丝的脉搏,心急如焚。他不断将自身温和的混沌煞气 小心翼翼地渡入父亲体内,勉强吊住那一点命火,却无法阻止诅咒的侵蚀。
怀中,那截槐木心死寂沉沉,秦绛为了助他救父,再次耗尽了所有灵性,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沉睡。这份沉甸甸的付出与恩情,让陆昭衍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撕心裂肺的疼惜。
“……秦绛……再等等……我定会找到办法……唤醒你……”他以心神无声低语,誓言沉重如山。
“这边!”墨渊凭借对地脉煞气的敏锐感知,指向一条 更加偏僻、向下倾斜的岔道,“此地……阴气虽重,却……怨念稀薄,似有……地下暗河流过,或可……暂时隔绝……追兵探查。”
四人毫不犹豫钻入岔道。向下行进百余丈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一侧,一条 漆黑冰冷的地下河 无声流淌,水汽森寒。河滩旁,散落着 几具 早已腐朽的矿工骸骨和破烂的矿车。空气中弥漫着水腥与铁锈味,却意外地没有邪祟气息。
“就在此处暂避!”陆昭衍小心翼翼地将父亲平放在一处干燥的岩石上。张清云立刻取出龙虎山疗伤丹药,研磨成粉,混合清水,试图喂入陆明远口中,但收效甚微。那蚀魂血咒 已然深入骨髓魂魄,非寻常药物能解。
陆昭衍半跪于地,双手抵住父亲心口与额头,混沌煞气化为最精纯的生机,源源不断注入,与那黑色诅咒进行着艰难的拉锯战!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脸色因消耗过度而苍白,眉心符文灼灼发光,却始终无法将诅咒逼出分毫!
“……不行……诅咒已与伯父魂魄纠缠太深……强行祛除,恐适得其反……”张清云面色凝重地摇头。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噬咬着陆昭衍的心脏。救出了父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就在这绝望之际,异变陡生!
空洞另一侧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 荡起一圈圈 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空间涟漪!一股极其精纯、冰冷、带着 无可抗拒的威严与秩序之力的阴寒气息 从中弥漫开来!
“这是……?”百灵惊疑不定,下意识地握紧竹笛。
墨渊脸色骤变,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紧张:“……阴司律令的气息……是……鬼门通路?!此地……怎会……有直通阴司的路径?!”
话音刚落,那涟漪中心,一黑一白两道 模糊不清、却高达丈余的虚幻身影 缓缓浮现!
黑影手持锁链,白影手握令牌!两者皆头戴高帽,面容模糊不清,周身散发着 令人魂魄战栗的冰冷威压!正是传说中的阴司使者——黑白无常!(注:此为其投影或分神,并非本体降临)
他们似乎并未注意到陆昭衍等人,只是机械地 沿着一条无形的路径向前行走,所过之处,虚空中有 无数细微的、透明的光点(生魂残念)被吸入他们手中的法器之中。
“是在执行……拘魂清道的公务……”墨渊低声道,示意众人屏息凝神,莫要惊扰。与阴司使者打交道,凶险异常。
然而,就在那黑白无常的虚影即将穿过空洞,消失在另一侧岩壁中时,那白无常 似乎极其轻微地 停顿了一下,那模糊的面孔 仿佛“看”了一眼 躺在岩石上、被诅咒缠绕的陆明远。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响彻在陆昭衍的心湖深处:
“阳寿未尽,魂灯将熄,肉身染秽,魂魄缠咒……此等状态,滞留阳间,痛苦无尽,亦扰阴阳秩序……当入阴司,净魂涤魄,再论轮回……”
陆昭衍心中猛地一凛!阴司使者竟要带走父亲的魂魄?!
“不可!”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 以心神怒吼回应,“我父阳寿未尽!乃邪教所害!我必救他!”
那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阴阳有序,律法无情。邪祟害人,自有阳间因果报应。然魂魄状态已触阴律,需按章办事。阻挠阴司公务,罪加一等。”
话音未落,那黑无常手中的锁链 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抛出!
陆昭衍目眦欲裂,周身混沌煞气本能地爆发,就要不顾一切地阻拦!哪怕对方是阴司使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昭衍怀中那沉寂的槐木心,突然 剧烈地、异常地 震颤了一下!一股微弱却 极其高贵、古老、仿佛凌驾于某种规则之上的皇殒死寂气息 逸散而出!
那即将离去的黑白无常虚影猛地同时定格!他们缓缓转过身,那模糊的“目光” 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惊疑不定地 “聚焦”在了陆昭衍……或者说他怀中的槐木心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那白无常的冰冷意念再次响起,语气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原来……是‘皇殒禁脔’……难怪能强留残魂于阳世,蒙蔽天机感应……罢了……”
黑无常手中的锁链缓缓垂下。
白无常的意念再次投向陆昭衍:“……看在那位……面上,暂予通融。然……蚀魂血咒,源自幽冥血海,歹毒无比,非阳间手段可解。纵有……皇殒之气温养,亦只能延缓,无法根除。七七四十九日内,若无法寻得……至阳雷击木心或……地藏庵一脉的‘净世莲火’……化去血咒根种……届时……魂飞魄散……吾等……必将亲至……拘拿残魂……归案……**”
言毕,两道虚影不再停留,化作青烟,没入岩壁,消失不见。那空间的涟漪也缓缓平复。
空洞内,重归死寂。
陆昭衍僵在原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与天地秩序为敌的恐怖压力!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使者留下的信息!
皇殒禁脔?是指秦绛?她竟有如此来历,能让阴司使者都退让三分?
而至阳雷击木心?地藏庵净世莲火?七七四十九日?
这既是一线生机,也是最后的通牒!
“……昭衍……”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到极致、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跨越了万水千山,艰难地传入他的心湖。
是秦绛!她竟再次苏醒了!显然,方才感应到阴司使者的威胁和陆昭衍极致的情绪波动,她不惜再次透支本源,强行醒来!
“……我……无碍……只是……耗了些……力气……”她的意念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强装镇定,“……阴司使者……所言……非虚……蚀魂血咒……确需……那两物……方可化解……”
“至阳雷击木心……或许……龙虎山……秘境‘雷池’深处……曾有……孕育……但……获取……极难……”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古老的记忆,“……地藏庵……早已……避世不出……其山门……位于……酆都鬼城……入口……附近……更是……虚无缥缈……”
龙虎山雷池?酆都鬼城?这两个地方,无一不是九死一生的绝险之地!
“……无妨……”陆昭衍以心神回应,语气坚定无比,“……只要有一线希望,刀山火海,我也去闯!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他能感受到她此刻的虚弱与痛苦,心中痛楚难以复加。
秦绛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欣慰,更有深深的不舍:“……昭衍……我……或许……无法……再……如之前般……助你……接下来的路……需靠……你……自己……千万……小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
“我明白。”陆昭衍柔声回应,小心翼翼地将一股最精纯温和的混沌煞气 渡入槐木心,试图滋养她,“……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担心我。等我找到灵物,不仅救父亲,也定要让你彻底恢复。”
“……嗯……我……信你……”秦绛的意念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再次陷入了无边的沉寂。这一次,她的沉睡似乎更加深沉。
陆昭衍久久抚摸着槐木心,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
他收起心绪,看向气息微弱的父亲,又看向张清云三人,将阴司使者的话和秦绛的提示复述了一遍。
“龙虎山雷池……”张清云面色凝重,“那是宗门禁地,唯有掌教与戒律堂首座有权进入,且有上古雷灵守护……想要获取雷击木心,难如登天!”
“酆都鬼城入口……”墨渊沙哑道,“那更是阴阳交界的大凶之地,百鬼横行,地藏庵踪迹缥缈……即便找到,求得‘净世莲火’的希望也极其渺茫。”
两条路,都充满了无尽的艰难与危险。
陆昭衍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父亲苍白的面容,最终沉声道:“两条路,皆要尝试。当务之急,是先离开尸傀洞,寻一处安全所在,稳住父亲伤势。之后……我需先回龙虎山一趟。”
“回龙虎山?!”张清云一惊,“玄玑师兄他们……”
“不得不回。”陆昭衍眼神锐利,“雷池乃最快可能获取至阳雷击木心之地。且……龙虎山内部变故,云波师叔失踪之谜,也需查清。或许……其中另有转机。”
他心中已有决断。龙虎山虽险,但毕竟曾是“家”,地形熟悉,或有可趁之机。而酆都鬼城,太过虚无缥缈,需从长计议。
“我等与你同往!”张清云毫不犹豫道。墨渊与百灵也重重点头。
“多谢!”陆昭衍郑重拱手。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四人稍作休整,处理伤势。陆昭衍以混沌煞气结合自身精血,在父亲周身绘制了 简易的“封魂固元符”,暂时锁住其生机不外泄,延缓诅咒爆发。
随后,他们根据地图和墨渊的指引,沿着地下暗河向下游探寻,希望能找到另一条离开尸傀洞的路径。
黑暗的洞穴中,水流声淅沥,前路未卜。但陆昭衍的心中,却因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必须守护的人,而燃烧起熊熊的斗志。
救父,醒绛!纵使前路是幽冥地府,他也誓要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