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傀唱队伍抬着那散发恐怖气息的黑布肩舆远去,回魂集的街道重归死寂,唯有那令人心悸的威压余韵仍在鬼医堂内弥漫。麻三指站在门口,独眼眯成一条缝,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义肢,望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他那张扭曲的脸上,罕见的凝重与惊疑久久未散。
“‘棺王’异动……非同小可……”他沙哑地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连这老家伙都被惊醒了……看来,秦岭深处的‘那个地方’……怕是瞒不住了……”
他猛地转过身,独眼如电,再次锁定在刚刚经历煞脉涅盘、气息尚未完全平稳的陆昭衍身上,目光尤其在他眉心那道深邃符文和怀中微凸的槐木心位置停留片刻。
“小子,你的时间不多了。”麻三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回魂集的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棺王’苏醒,意味着平衡已被打破,接下来的乱子,可不是小打小闹。在你被卷进去之前,必须恢复足够自保的力量,甚至……更强。”
陆昭衍心中一凛,强压下因那“棺王”气息引动的体内力量躁动,沉声问道:“前辈,‘棺王’究竟是什么?与地母邪祀有何关联?”
“关联?”麻三指嗤笑一声,笑容却毫无温度,“地母教那帮跳梁小丑,也配与‘棺王’扯上关联?哼,他们不过是妄图撬动‘棺王’沉睡之地封印的蠢贼罢了!‘棺王’乃是回魂集乃至这片阴阳交界之地真正的‘守护者’之一,或者说……‘镇压者’更合适。它若彻底醒来,第一个清理的就是地母教那些污秽之物。但……它若失控,遭殃的,可就不止是地母教了……”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已然十足。
就在这时,里屋忽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罐被打翻在地。
麻三指眉头一皱,骂骂咧咧地转身撩开门帘:“哪个老伙计又不老实了?吵什么吵!”
他进入里屋,传来一阵翻找和低声呵斥的动静。
堂屋内暂时只剩下陆昭衍四人。张清云低声道:“陆道友,感觉如何?方才那气息实在骇人。”
陆昭衍缓缓调息,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力量的奔腾,虽仍虚弱,却已有了根基:“已无大碍,力量恢复近半,只是操控尚需磨合。多谢诸位护持。”
“份内之事。”墨渊沙哑道,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被纸扎童女看守的百魂柜和里屋方向。
百灵则小声道:“那位麻前辈,虽然救了陆大哥,可他这里……总觉得比外面还吓人。”
几人正低声交谈,里屋的动静忽然停了。片刻后,麻三指端着一个巴掌大小、沾满泥土、似乎刚从哪里挖出来的黑陶小罐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古怪。
他径直走到陆昭衍面前,将那小罐往石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子,这东西,是你来之前没多久,一个‘老朋友’寄放在我这的。说若是遇到一个身上带着‘冥婚契’和‘扎纸灵’味道的年轻娃子,伤重濒死时,便交给它。”麻三指独眼盯着陆昭衍,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本以为用不上,没想到还真等到了你。”
陆昭衍心中猛地一跳!冥婚契?扎纸灵?这说的不就是他与秦绛?!
“前辈,是哪位朋友?他怎知我会来此?”他急声问道。
麻三指却摇摇头:“那老家伙神神叨叨,名号从不外露。他只说,你看完罐里的东西,自然明白。”
陆昭衍强忍心中激动与疑惑,小心地接过那黑陶小罐。罐子很沉,入手冰凉,封口处用一种特殊的血泥密封着,泥上还印着一个模糊的、类似铜钱般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兵煞之气微吐,小心翼翼地将那血泥封口剔除。
罐内,并非想象中的丹药或法器,而是塞满了一种干燥的、散发着淡淡檀香与陈旧纸张气息的 深褐色絮状物。而在这些絮状物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颜色暗沉、边缘已有磨损的老式铜扣,以及一卷用细细的红绳捆扎的、极薄的皮纸。
那铜扣的样式,陆昭衍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父亲陆明远最常穿的那件旧马褂上的扣子!他绝不会认错!
父亲的东西?!
他的手瞬间有些颤抖,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卷皮纸,解开红绳,将其展开。
皮纸极薄,近乎透明,却韧性十足。上面并无文字,而是用极其纤细、却蕴含着某种灵韵的朱砂线条,绘制着一幅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迷宫般的地图!地图线条错综复杂,更标注着许多难以理解的奇异符号。
而在地图的一角,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扎纸人图案,纸人手中捧着一盏熄灭的油灯。油灯下方,用朱砂点了一个小小的圆点。
就在陆昭衍全神贯注试图解读那地图时,他怀中的槐木心忽然微微一热!
秦绛的意念带着一丝惊疑传来:“……昭衍……这地图……我……似乎……有些……印象……那符号……是极古老的‘鬼纹’……常用于标记……幽冥通道或……大型阴脉节点……这似乎是……某处……极其庞大的……地下陵寝……或……洞府……的……结构图……”
连秦绛都感到熟悉?这地图究竟指向何处?
陆昭衍强压激动,翻过皮纸。皮纸背面,用一种熟悉的、带着父亲笔锋韵味的枯墨,写着一行小字:
“衍儿,若见此书,父已深入‘尸傀洞’核心。灯灭则险,灯亮则安。勿寻,速离秦岭!待‘三才倒,七星逆’之时,方可借‘鬼纹’之力,循图而至。切切!”
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紧急情况下书写。
尸傀洞!父亲果然去了那里!灯灭则险……那盏油灯是熄灭的!父亲此刻身处险境!
“三才倒,七星逆”……这似乎是某种天象或阵法运转的特定时机?
“爹……”陆昭衍握紧皮纸和铜扣,眼眶发热,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父亲果然还活着,而且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甚至提前预料到他可能会重伤至此,留下了指引!
这地图,极有可能就是通往尸傀洞核心、营救父亲的关键!
但同时,父亲却严厉警告他“勿寻”、“速离”!那尸傀洞中究竟有何等恐怖的存在,让父亲如此忌惮?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那黑陶小罐底部,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他伸手探去,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薄片。
取出一看,竟是一片漆黑如墨、边缘锋利、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有血色纹路内蕴的 玉石碎片!
这碎片一出现,陆昭衍眉心的符文骤然灼热!怀中黑水冥玉发出嗡鸣!甚至连体内新生力量都微微躁动起来!
而里屋,猛地传来麻三指一声惊疑的低呼:“嗯?!这是……‘鬼棺玉’的碎片?!那老家伙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麻三指一步从里屋跨出,独眼死死盯着陆昭衍手中的黑色玉片,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贪婪,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化为更深的疑惑。
“小子!你这东西从哪来的?!”他声音急促地问道。
“是……是罐子里的。”陆昭衍被他反应吓了一跳。
麻三指一把抢过玉片,仔细摩挲观察,脸色变幻不定:“错不了……这质感,这蕴煞……绝对是‘鬼棺玉’!传说中以万年阴玉核心混合无数强者尸骸精髓,在极阴地脉中孕育万载方能成型的至阴至煞之物!是炼制顶级尸傀、阴兵乃至修炼某些禁忌鬼道法术的无上瑰宝!这东西……早就该绝迹了才对!那老家伙……他到底进了什么地方?!难道……”
他猛地看向陆昭衍,眼神锐利如刀:“你父亲留下的地图,所指之处,莫非是……‘邙山尸府’?!不对……气息又有些不像……这鬼纹……难道是……‘幽冥鬼窟’?也不全对……”
就在麻三指试图辨认地图来历之时——
异变陡生!
陆昭衍手中那片鬼棺玉碎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强烈的乌光!一股精纯至极、却冰冷暴戾的尸煞之气猛地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堂屋角落那一直被纸扎童女看守的百魂柜,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柜门上的血色封印瞬间崩碎!
柜内那原本被镇压的棺灵,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极度痛苦、疯狂与一丝诡异兴奋的尖啸!
“轰——!”
柜门被一股巨力从内部狠狠撞开!
一道穿着残破大红嫁衣、面色青紫扭曲、十指指甲乌黑尖长、周身缠绕着浓郁黑气的女子虚影,尖叫着从柜中扑出,目标并非旁人,竟是直扑陆昭衍手中那片鬼棺玉碎片!
“我的!!那是我的!!!”棺灵发出癫狂的嘶吼,眼中充满了无尽的贪婪与渴望!
“不好!”麻三指脸色大变,铁义肢猛地点向那棺灵!
但棺灵速度极快,且完全无视攻击,眼看就要扑到陆昭衍面前!
陆昭衍重伤初愈,反应稍慢,眼看那狰狞的鬼爪就要抓向自己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威严、蕴含着无尽皇殒死寂之气的清叱,并非源自外界,而是直接自陆昭衍怀中槐木心内震荡而出!
秦绛的灵体竟强行再次显化!虽然依旧有些虚幻,却比之前更加凝实!她面覆寒霜,纤手凌空一指点出!
一股极致冰冷、仿佛能冻结时空、湮灭万物的力量后发先至,精准地轰击在棺灵虚影之上!
嗤——!
那狂暴的棺灵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身形瞬间变得淡薄模糊,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倒飞回去,狠狠撞在百魂柜上,挣扎着想要再次扑出,却被柜中残留的禁制暂时束缚,只能发出不甘的咆哮,死死盯着那玉片。
麻三指的铁义肢此时也点到,数道符纹没入棺灵体内,将其暂时定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昭衍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握紧玉片,看向怀中。只见槐木心光芒闪烁,秦绛的灵体缓缓收回,传递来的意念却带着一丝急促与虚弱:“……此物……煞气……极重……对阴魂鬼物……有致命吸引力……小心……它……在唤醒……周围……更多的……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鬼医堂外,回魂集的街道上,远处近处,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各种阴魂鬼物的躁动与尖啸声!显然,鬼棺玉碎片的气息,惊动了整个回魂集!
麻三指脸色难看至极,独眼狠狠瞪了陆昭衍一眼,迅速夺回那玉片,以数张特制的符纸层层包裹,又塞回黑陶罐中,并以血泥重新封死,那躁动的气息才被勉强隔绝。
外面的骚动渐渐平息下去,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笼罩了整个鬼医堂。
“你小子……真是个惹祸精!”麻三指骂了一句,却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黑陶罐,独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
陆昭衍惊魂未定,却更关切秦绛:“你怎么样?为何又强行出手?”他能感觉到她灵力的消耗。
“……无妨……只是……方才情急……”秦绛的意念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关切,“……你……没事便好……那碎片……非同小可……务必……谨慎……”
就在这时,麻三指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昭衍,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小子,看来计划得变了。你想尽快恢复救你相好的,还想去找你爹,对吧?”
陆昭衍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麻三指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你这身体,常规法子太慢。现在有个险招,能让你在短时间内彻底恢复,甚至实力更上一层楼,但……九死一生。就看你敢不敢了。”
“什么法子?”陆昭衍沉声问道。
麻三指铁义肢指向回魂集深处,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与凝重:
“去‘鬼哭坟’核心,找到那口‘千年养尸棺’,躺进去,吸一夜的‘地脉阴煞’和‘棺椁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