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师徒离了荆棘岭,又经两月光景。这一日,正行间,忽见前方一座巍峨高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远望之下,竟似与青天相接,气势磅礴。
三藏勒马,扬鞭指道:“悟空,你看那座山,高峻异常,竟似接着天一般,透冲碧汉,不知是何去处?”
悟空抬眼望去,笑道:“师父,古诗有云:‘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不过是极言山势之高,无可比拟,岂真有山能接天之理?”
八戒在一旁插嘴道:“猴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若山不能接天,为何把那昆仑山称作天柱?”
悟空解释道:“你这呆子有所不知。自古相传,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那昆仑山正处西北乾位,有顶天塞空之势,故而得名天柱,并非真个与天相接。”
师徒四人说说讲讲,不觉已到山脚下。但见这山:峰排突兀,岭峻崎岖。深涧下潺湲水漱,陡崖前锦绣花香。悟空恐有妖邪潜藏,掣出金箍棒,上前一阵乱扫,唬得那藏匿的豺狼虎豹、毒虫异兽,纷纷窜逃,不敢近前。
一行人寻路而上,翻过岭头,下到山西面一处平缓之地。忽见前方祥光蔼蔼,彩雾纷纷,氤氲缭绕之中,隐隐现出一片楼台殿阁,更有钟磬悠扬之声随风传来,庄严肃穆。
三藏驻马观瞧,喜道:“徒弟们,你们看,那祥光汇聚之处,是座寺院不成?真个好个去处!”
悟空闻言,跳上一块高石,手搭凉篷,运起火眼金睛,仔细观望。看罢多时,眉头微蹙,落下地对三藏道:“师父,那地方确是座寺院,殿阁齐整。只是……怪哉!那禅光瑞霭之中,怎地又隐隐透着一股凶邪之气?
观其景象,倒有几分似灵山雷音寺,然细看路途走向、山形格局,却又绝非雷音。我等到那里,决不可擅入,恐遭毒手。”
唐僧却道:“悟空,你休要多疑。既有雷音之景,祥光普照,或许便是灵山到了?莫要误了我诚心朝拜,耽搁了取经正事。”
悟空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灵山之路,老孙也曾走过几遭,熟稔得很,绝非此等路径!此间必有蹊跷。”
八戒道:“猴哥,纵然不是灵山,想必也是个有德高僧居住的宝刹。我等前去化些斋饭,借宿一宿,也是好的。”
沙僧也道:“二师兄言之有理。况且此路正当其门,是不是灵山,到门前一见便知,何必在此猜疑?”
悟空见他们都如此说,便道:“也罢,沙师弟说得是。只是大家需多加小心,切莫放松警惕。”于是,师徒四人小心前行。
不多时,来至山门前。但见朱红漆户,碧绿琉璃瓦,气象非凡。抬头一看,那门楣之上,悬着一面金匾,上书四个斗大金字——“小雷音寺”!
三藏一见“雷音”二字,慌忙下马,整衣合十,就要拜倒。悟空急忙一把拉住,低声道:“师父且慢!灵山乃大雷音寺,此地却称‘小雷音’,分明是假!其中必有妖邪,妄自尊大,假借佛名,万万不可轻入!”
三藏却道:“悟空,纵是‘小雷音’,亦与佛有缘。既到佛地,岂有不拜之礼?倘若是真,岂不罪过?”即命八戒取出锦襕袈裟,换了僧帽,自己整顿威仪,举步便要进山门。
八戒、沙僧见师父如此,也只得整理衣冠,准备随行。悟空心中无奈,暗道这和尚忒也执着,只得牵了马,收拾行李在后,暗自提防。
刚迈步踏入山门,只听得门内有人厉声叫道:“唐僧!你自东土大唐而来,欲拜见我佛,怎还如此怠慢,不疾不徐?”
三藏闻声,只道是佛祖嗔怪,慌得连忙跪下,一步一拜。八戒、沙僧也紧随其后,磕头礼拜。惟独悟空在后,牵马徐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行人拜入二层门内,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与那灵山大雷音寺一般无二!殿门外宝台之下,密密麻麻摆列着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四大金刚、八大菩萨,更有比丘尼、优婆塞以及无数圣僧、道者,个个宝相庄严,香花艳丽,瑞气缤纷,梵唱之声不绝于耳。
三藏、八戒、沙僧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道是真佛临凡,慌得一步一拜,直拜上那殿中莲台之前。悟空却冷眼旁观,见那莲台之上,虽坐着一位“佛祖”,模样与如来一般无二。
莲台座上那“佛祖”见悟空不拜,厉声高喝道:“那孙悟空!见了我佛如来,怎敢不拜?”
悟空闻听此言,再定睛细看,终于瞧出破绽,那“佛祖”周身妖气虽极力掩饰,却难逃火眼金睛!他当即勃然大怒,丢了马匹行李,掣出金箍棒,跃在空中,指着那莲台喝道:“你这伙不知死活的孽畜!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借我佛名号,败坏如来清德!今日叫你认得我老孙的手段!不要走!”
喝声未绝,双手抡起金箍棒,照准那假佛祖劈头便打!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半空中“叮叮当当”一声响亮,忽地撇下一副金铙来!那金铙见风就长,金光闪闪,滴溜溜一转,竟不偏不倚,将悟空连头带足,严严实实地合在了里面!
八戒、沙和尚见悟空被收,慌得连忙掣出钉耙、宝杖,就要上前相助。岂料殿中那些罗汉、揭谛、菩萨、圣僧,齐齐发一声喊,现出本来面目,原来都是些山精树怪、狼虫虎豹所化!
一拥而上,将八戒、沙僧团团围住。他二人措手不及,寡不敌众,不过几合,便被掀翻在地,绳捆索绑。三藏也被小妖们上前捉住,师徒四人尽数被擒。
那假佛祖见计策得逞,哈哈大笑,显了原身,却是个黄眉老妖,面如金纸,眼似铜铃,好不凶恶。他吩咐小妖:“将唐僧、猪八戒、沙和尚押到后洞,好生看管,待三日后,那孙猴子在金铙内化为脓水,再一同蒸煮受用!”小妖得令,推推搡搡,将三藏三人押了下去。
老妖又命小妖将合住悟空的金铙抬上殿中高台,冷笑道:“任你孙猴子有通天本事,入了我这如意金铙,不出三日三夜,必化为血水!”言罢,自回后洞饮酒庆贺去了。
却说悟空被合在金铙之内,四下里黑洞洞的,密不透风,闷热异常,不一会儿便燥得浑身大汗。他性子本就急躁,哪受得这等拘束?使出蛮力,左冲右撞,那金铙却纹丝不动,坚固无比。他又抡起金箍棒,使尽平生力气,乒乒乓乓乱打一气,直震得双臂发麻,那金铙却连个白印儿也无。
悟空焦躁,捻着诀,念动真言,叫声“长!”顷刻间长成千百丈高,头如泰山,腰似峻岭。岂料那金铙亦随他身形长大,依旧严丝合缝,全无一点瑕隙光亮。悟空无奈,又把身子往下一小,小得如同芥菜籽儿一般。那金铙也随即变小,依旧包裹得密不透风,毫无孔窍可钻。
“好宝贝!好宝贝!”悟空暗赞一声,知是遇到了厉害法器。他灵机一动,将铁棒吹口仙气,叫一声“变!”那棒子变得如同幡竿一般细长,两头撑住金铙上下。他又拔下脑后两根较长的毫毛,叫声“变!”变成梅花头五瓣钻儿,挨着铁棒下端,奋力钻凿。
只听“苍苍响魀”之声不绝,钻了千百下,却只钻得金铙表面火星直冒,连个痕迹也无,更别说钻透了。
悟空见自家手段尽皆无效,心中不免也有些着急。忽想起护法诸神,即念动真言,召请当方神只。片刻,只听铙外隐隐有声响,乃是五方揭谛、六丁六甲、十八位护教伽蓝,闻召而来,聚集在金铙之外。
悟空在内在叫道:“诸位,老孙被妖魔困在这金铙之内,尔等快设法救我出去!”
众神闻言,各运神通,有的使兵器砸,有的用神力推,有的念咒破解……忙活了半晌,那金铙依旧稳如泰山,莫说打开,连条缝儿也无。金头揭谛道:“大圣,此宝厉害,非我等力所能破。需得上天庭求助!”
悟空道:“既如此,有劳哪位速去天庭,奏明玉帝,请派援兵!”
金头揭谛领命,驾起云光,直上南天门,径入灵霄宝殿,将悟空被困之事禀奏玉帝。玉帝闻奏,即差二十八宿星辰,全数下界相助。
顷刻间,角木蛟、亢金龙、女士蝠、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斗木獬、牛金牛、氐土貉、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奎木狼、娄金狗、胃土彘、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二十八位星官,各携兵器,随金头揭谛来到小雷音寺大殿。
众星宿各显神通,刀砍斧劈,雷打电击,种种手段施展开来,直打得殿宇摇撼,那金铙却依旧浑然一体,毫发无损。
亢金龙见状,沉吟片刻,对众星道:“诸位,硬攻恐难奏效。我观此铙,乃浑然一体之宝,须得以点破面。我之独角,乃先天金精所化,最是锋锐坚韧。待我以角尖钻铙,或可寻得一丝缝隙。”
众星称善。亢金龙即现出原形,乃是一条金色巨龙,额间独角熠熠生辉。他将身一摇,独角变得尖细如锥,运起全身神力,对准金铙结合之处,奋力钻去!只听“滋滋”声响,火星四溅,亢金龙将毕生修为贯注角尖,钻了足有半个时辰,直钻得角尖生疼,浑身是汗,终于,听得极轻微“咔”的一声,那金铙结合处,竟被他钻出个细微如针眼的缝隙来!
“大圣!缝隙已开!”亢金龙疾呼。
悟空在铙内早已等得心焦,闻听此言,大喜过望!即摇身一变,变作一缕极细微的轻烟,顺着那针眼般的缝隙,袅袅娜娜,钻将出来!待出了金铙,现出本相,对众星官拱手道:“多谢列位星官相助!待老孙灭了此妖,再行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