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三藏骑马往前赶了一段路,正好遇上从旁路绕过来的八戒和沙僧。三人会合,继续前行。
走了约莫半刻钟,三藏忽然在马上想起一事,心中不安,对八戒道:“悟能,你脚程快,赶紧回去对你师兄说,教他赶走强人便罢,千万莫要伤他们性命!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可妄动杀戒。”
八戒答应一声,转身撒开腿飞奔而回。远远地便高叫道:“大师兄!大师兄!师父吩咐了,叫你莫要打杀人哩!”
悟空此时刚结果了那些强盗,听见八戒叫喊,便应道:“俺老孙晓得!不曾打杀,只是赶跑了而已。”
八戒跑到近前,一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脑浆鲜血流了一地,腥气扑鼻,哪里是“赶跑了”的模样?他指着尸体对悟空道:“猴哥啊,你哄人也不得这般哄法!这明明都打杀了,怎说没打?”
悟空却睁着眼睛说瞎话,指着地上红白之物道:“八戒,你眼花了。这些强人走得累了,在此睡熟了吧。你看他们身上流出的,不过是自带的豆腐汁水罢了。”
若在平日,八戒虽知悟空扯谎,但敬重悟空,多半会帮着圆场,哄骗师父。可今日不知为何,八戒心中对悟空那股子嫉妒、排挤之意又暗暗滋生起来,或许是昔日被贬下凡的怨气未消,又或是琵琶洞中毒后心性未平。
他听了悟空这话,把嘴一撇,道:“师兄,你这谎话说得也忒没边了!豆腐汁?你当老猪我真傻不成?”
说罢,也不再与悟空争辩,转身又飞奔回去,寻着三藏,添油加醋地禀报道:“师父!不好了!猴哥他把那些强人尽数打死了,满地都是脑浆!他还骗我说是强人睡着了流豆腐汁哩!”
三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勒转马头,与八戒、沙僧一同返回原处。
到得现场,一看那惨状,三藏只吓得面如土色,心中又惊又恼,不由得絮絮叨叨地埋怨起来:“你这猢狲!屡劝不改!动不动就行凶伤人!我一路千叮万嘱,教你慈悲为怀,你全当耳旁风!如此滥杀,怎去得西天见得真佛?猢狲啊!猴子啊!真是气杀我也!”
发泄一通后,三藏终究心善,不忍见尸骸暴露,便命八戒:“悟能,你且寻个地方,挖个坑,将这些人都埋了吧,免得被鸟兽糟蹋。”
八戒虽不情愿,但师命难违,只得用耙子就近刨了个大坑,将尸体一一拖入掩埋,堆起个坟丘。
三藏又叫悟空:“悟空,取些香烛来,待我祷祝一番,为他们念段经文超度。”
悟空闻言,努着嘴道:“师父好不知趣!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去讨香烛?便是有钱也无处买去!”
三藏心中愈发生气,恨恨地道:“你这猴头,一边去!待我撮土为香,诚心祷告便是!”于是他走到坟前,撮起三堆土当作香炉,折了几根青竹插上权当香烛,又捡些石块摆作供品,然后整了整衣冠,恭敬祝祷道:
“拜请各位好汉英灵,听贫僧祷祝原因:念我弟子,乃东土大唐之人。奉太宗皇帝旨意,前往西天求取真经。适才路过宝山,逢遇诸位,不知你们是何府何州何县人民,在此聚义。
我好言哀告,恳求放行。你等不听,反生嗔怒。这才遭我徒弟行者,棍下伤身。
切念你等尸骸暴露,贫僧随即掩土修坟。折青竹为香烛,虽无光彩,却有心勤;取顽石作施食,虽无滋味,却有诚真。
你等若到那森罗殿前告状,须知冤有头,债有主。他姓孙,我姓陈,本是异姓。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八戒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道:“师父倒推得干净!他打人时,可没我和沙师弟什么事儿。”
三藏一听,接着道:“也不干悟能和沙僧。”
悟空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开口道:“师父啊,你老人家也忒没情义了!俺老孙为你保驾西行,不知费了多少辛苦劳累。今日打死这几个毛贼,也是为了救你脱困。你倒好,叫他们去阴司告我的状!
虽是我动手打杀,可根源还不是为了你?你若不去西天取经,我也不做你徒弟,怎会来到此地,又怎会动手杀人?罢了罢了,索性也让老孙祝告他们一番!”
说罢,他攥着金箍棒,走到坟前,用棒尾对着坟丘捣了三下,厉声道:“你们这些遭了瘟的强盗,听好了!你等前七八棍、后七八棍打俺老孙,打得我不疼不痒,反倒触恼了我的性子,一时失手,将你们打死了。
尽你们到哪里去告状,我老孙实是不怕!那玉皇大帝认得我,天王元帅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各府县城隍见我要跪,东岳天齐见我也怖;十代阎罗曾给我当仆从,五路猖神曾跟我做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神,都与我交情深厚,面孔熟稔!随你到哪里去告!”
三藏见悟空说出这般无法无天的狠话,心中更是不悦,勉强压着怒气道:“徒弟呀,为师方才祷祝,是教你体会上天好生之德,做个良善之人。你怎么就认起真来,说出这等恶语?”
悟空却笑道:“师父,不过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天色不早,咱们还是赶紧寻个住处要紧。”
三藏见他仍是这般浑不在意,心中愠怒难消,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怀着一肚子气,悻悻然上了马。
至此,孙行者因师父埋怨,有了不睦之心;猪八戒因嫉妒挑唆,亦存了排挤之意;连沙和尚见两位师兄不和,师父不悦,心中也暗自嘀咕。
师徒四人表面虽仍同行,实则各怀心思,面和心不和,沿着大路,默默向西而行。正是: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