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的手仍拦在身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木子伊心念电转,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恭与一丝对棋艺的纯粹热忱,他微微侧身,指向屋内棋枰:“晚生冒昧。只是观此局‘尖冲’之子,似欲取外势而缓实利,若于此处‘夹’一手,或可迫中腹早决胜负。”他语速平稳,所指之处,正是方才李参事长考未决的难点。
李参事原本微蹙的眉头倏地一扬,眼中掠过惊异之色。他抬手挥退了护卫,目光重新落在木子伊身上,带着审视与浓厚的兴趣:“你懂棋?”
“略知一二。”木子伊躬身,“大人棋风厚重如山,然此局对手灵活若水,以常法应对,恐陷入缠斗,徒耗心力。”
这话精准切中了李参事此刻的困局。他沉吟片刻,竟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说说看,如何‘夹’?”
木子伊心中暗松半口气,依言坐下,却不急于落子,而是就着当前棋势,从容分析起黑白双方的厚薄、虚实。他言辞简洁,却句句点要害,并非纸上谈兵,而是透着极强的实战洞察力。这并非他临时准备的辞令,而是昔日与范桐研讨时真正下过的功夫。
李参事听得入神,不时颔首,先前那点因被打扰的不悦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棋逢对手的欣喜。一着精妙的“夹”招演示完毕,他抚掌轻笑:“妙!想不到此地竟藏着你这等高手!看来范先生今日是替我寻了位‘考官’来啊。”言语间,戒备已卸下大半。
木子伊知道火候已到,需趁热打铁,却又不能操之过急。他话锋微转,似是无意间感慨:“棋道如世道,皆需着眼大局,明辨虚实。只可惜,如今这世道,虚虚实实,有时竟比这十九道经纬更难看清。”
李参事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目光渐深:“年轻人,话中有话?”
木子伊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坦荡而恳切:“晚生不敢妄言。只是近日听闻些市井流言,心中困惑。譬如说,有硕鼠借大树枝叶荫蔽,行蛀空之举。大树或是不察,或是…徒呼奈何。”他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棋盘上代表己方“根基”的一处看似稳固实则略显空虚之地。
李参事面色未变,眼神却骤然锐利如刀,周身那股闲适的文人气息瞬间收敛,久居上位的威压无声弥漫开来。他沉默地盯着木子伊,良久,才缓缓道:“你可知,有些树,根基盘根错节,非外力可撼?窥探根须,反易被卷入地底,尸骨无存。”
“晚生明白其中风险。”木子伊脊背挺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若因惧险便任蛀虫滋生,他日大树倾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晚生人微言轻,亦知倾力一试,好过坐视不理。”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知其危险,又暗含了并非为了私利,更隐晦点出“大树”倾颓对所有人的危害。李参事凝视着他,似在判断其话中真伪与决心。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空气仿佛凝固,木子伊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声。他在赌,赌这位参事心中仍存有一份良知与责任。
终于,李参事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上,仿佛在权衡棋盘内外的大势。他执起一枚黑子,并未落下,只是在指间慢慢摩挲。
“明日申时,”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送茶时,带上你对此局‘官子’阶段的见解。”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了木子伊一眼,“我书房里,有几本难得的古谱,或可助你参详。”
言毕,他不再看木子伊,转而专注于棋局,仿佛刚才一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
木子伊心中巨震——这是应允了!古谱是假,允他进入书房、给予接触某些东西的机会才是真!
他强压激动,恭敬行礼:“谢大人指点,晚生必定准时赴约。”
退出雅间,走入阳光之下,木子伊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冷汗湿透。第一步信任已然获取,但真正的危险,此刻才真正开始。明日申时,那间书房,是通往真相的捷径,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