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山月最后望了一眼木子伊离去方向那沉沉的夜幕,将翻涌的思念与脆弱死死压回心底。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染血的脸颊,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现在,不是沉沦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与焦土气息的空气,毅然转身,步伐坚定地走下城墙。
据点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幸存的人们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依循着她的命令,如同工蚁般忙碌地运转着。修缮工事的撞击声、搬运物资的号子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以及低声的指令与交谈,混杂成一片劫后余生的沉重交响。看着这一切,子山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眼前的井然有序,是建立在巨大牺牲之上的短暂平衡。灰道与商会的阴影依旧盘旋在西方的天际,而最强大的支柱——木子伊,依旧音讯全无。
---
**抚平创伤,重铸利刃**
她首先走向那一片临时搭建、弥漫着浓烈血腥与草药味的伤员营区。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腐肉、酒精和苦药的气味便扑面而来,令人胃腹翻腾。帐内,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和忙碌不堪的郎中身影。
子山月放轻脚步,走到一个草铺前。上面躺着一名年轻的护卫,左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草草包扎的断口处仍在渗出暗红的血水。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嘴唇因高烧而干裂起皮。
子山月蹲下身,拿起旁边水碗里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干裂的嘴唇,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阿哲,感觉好些了吗?”
那名叫阿哲的护卫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子山月脸上,涣散的目光努力凝聚起一丝光彩,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大…大小姐…我…我没给…家族丢人吧…”
子山月鼻子一酸,用力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坚定而温暖:“没有!你是英雄!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你,还有你的家人。”
阿哲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最终却化为一串剧烈的咳嗽。子山月替他抚着胸口,直到他缓过气来,再次陷入昏睡。她替他掖好被角,沉默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满营的伤兵,每一个都是她必须扛起的责任。
离开营区,她走向正在加固防御工事的人群。赵虎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与旧血交织,他正与十几条汉子呼喝着号子,用粗木和巨大的条石加固一段被投石机砸塌的墙体。见到子山月,他停下动作,用汗巾胡乱抹了把脸,眉头紧锁:
“大小姐,墙暂时能堵上,但灰道那帮杂碎要是再来,肯定带着更狠的家伙。关键是…”他压低了声音,“箭矢耗了七成,滚木礌石也不多了,弟兄们手里的家伙,卷刃的卷刃,断折的断折…”
子山月凝视着那看似坚固、实则依旧脆弱的防线,点了点头,语气果决:“防御不能停,尽力而为。物资的事,我来想办法。”她随即唤来负责后勤的管事,“立刻清点库房,将所有破损兵甲集中起来,组织匠户日夜赶工,能修复的修复,不能修复的回炉重铸!再派一队机灵可靠的人,持我的令牌和金银,分散前往邻近几个城镇,秘密采购军械和药材,特别是箭簇和伤药,有多少要多少!注意隐蔽,绝不可暴露据点虚实。”
“是!大小姐!”管事领命,匆匆而去。
---
**暗流涌动与未雨绸缪**
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派出的探马如同归巢的倦鸟,陆续带回令人不安的消息。
“报!灰道残部约三百人,与商会部分溃兵在西方七十里的‘黑风谷’重新集结,正在砍伐树木,建造营寨,似有固守之意!”
“报!发现小股身份不明的探马在据点外围十里处活动,行踪诡秘,疑似在绘制地图或寻找小路!”
“报!通往南面的官道上,发现有商会标记的车辙印,很深,像是运送重物,但方向并非通往黑风谷,而是往南去了,意图不明!”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子山月的心湖。敌人并未远遁,而是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并且动作频频,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她立刻召集张猛、赵虎等核心人员商议。
“黑风谷易守难攻,他们缩在那里,一时难啃,但终究是心腹之患。”赵虎捶了一下桌子。
“那往南的车队更可疑,商会那老狐狸,肯定在搞什么鬼名堂!”张猛声音低沉。
“还有那些探马,我们的虚实,恐怕已被他们抹去不少。”一位负责巡逻的队长忧心忡忡。
帐内气氛凝重。主动出击,兵力不足,风险极大;一味死守,则如同困兽,迟早被耗尽。
子山月目光扫过众人,沉吟片刻,开口道:“敌暗我明,不宜妄动。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赵虎,加派双倍暗哨,覆盖据点周围十五里,尤其是小径水源地,清除所有敌方眼线,我要让他们变成瞎子聋子!”
“张大哥,劳你挑选一批身手最好、最机警的兄弟,不必多,三五人即可,立刻出发,暗中跟上那支南下的车队,务必查明他们运送何物,去往何处,与何人接头!查明即回,绝不可打草惊蛇!”
“其余人等,加快防御和备战!从今日起,所有人分成三班,轮流休息警戒,时刻保持战备状态!”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
**无声的思念与沉重的冠冕**
是夜,万籁俱寂,只有巡夜战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山隐约的狼嚎传来。
子山月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那间勉强算得上完整的房间。烛火如豆,将她疲惫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她从贴身处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上面精心雕刻着流云百福的图案,这是木子伊临行前,亲手为她系上的。
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身,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当时的体温和那句低语:“等我回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强撑了整整一天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悄然碎裂。她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伊…”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思念,“你究竟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可知我这里…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差点就守不住你留下的一切…”
“我好累…真的好累…每一次决策都怕出错,每一个牺牲都让我心如刀绞…我多希望此刻你能在我身边,告诉我该怎么做…”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她的低语。但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她很快止住了泪水,用力擦干脸颊。脆弱只能是片刻的奢侈。她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寒风吹散房间内沉闷的气息,也吹散眼底最后一丝水光。
远处,工匠坊的炉火依然通红,传来隐约的敲打声;巡夜的火把如同移动的星辰,在黑暗中坚定地划出光明的轨迹。
她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夜色下,危机如同暗流,仍在汹涌奔腾。南下的车队、黑风谷的敌人、神秘的探马…每一个都是未解的谜题,都可能引爆下一场更大的灾难。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木子伊归来之前,用自己或许还不够宽阔的肩膀,扛起这千钧重担,守住这最后的灯火,保护好每一个信任她、追随她的人。
长夜漫漫,等待,是如此煎熬。但希望,就如同那工匠坊中不灭的炉火,只要还在燃烧,就有坚持下去的力量。她握紧玉佩,目光再次投向无垠的黑暗,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