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淡墨，缓缓晕染了成都的天空。李严府的青石板甬道上，落满了细碎的桂花瓣，被晚风一吹，打着旋儿贴在张松的靴底。张松左手提着一坛封泥完好的郫筒酒，酒坛外裹着两层青布，布角还沾着城西酒肆的朱砂印 —— 这是他今日特意去老字号 “陈记酒坊” 取的，坛底的窖泥还带着湿润的土腥气，足见是刚从地下起出的十年陈酿。
“永年兄倒是有心，” 李严走在前方，右手虚引，语气带着几分客套，“这郫筒酒在成都可是稀罕物，寻常人家别说十年陈酿，就是三年的都难得一见。” 他的府邸不算奢华，庭院里只种着几株老桂和一丛修竹，廊下挂着的铜灯还未点亮，只靠西窗透来的残阳，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张松笑着跟上，酒坛在手中轻轻晃了晃，能听见里面酒液撞击坛壁的轻响：“正方兄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这么久，还没好好喝过一次。今日借这坛酒，正好与兄聊聊时局。” 他这话看似随意，眼神却悄悄扫过庭院角落 —— 那里站着两名身着劲装的护卫，手按腰间短刀，目光警惕地盯着自己，显然是李严的心腹。
进了正厅，李严抬手示意侍女备菜：“去把后厨的糟卤肉、香蒸鱼和凉菜端来，再拿两只银质酒盏。” 侍女躬身应下，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厅内陈设简单，一张楠木案几，两把乌木椅，墙上挂着一幅《蜀道图》，墨迹早已发暗，边角还带着虫蛀的痕迹，显然是旧物。
不多时，侍女端着酒菜进来，银盏放在案上，映着残阳泛出冷光。李严亲手打开酒坛封泥，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桂花的清甜与粮食的醇厚。“好酒！” 李严赞了一声，给两只银盏斟满酒，酒液呈琥珀色，在盏中轻轻晃动，“永年兄，先干一杯。”
张松端起酒盏，指尖触到银盏的凉意，仰头饮下大半。酒液入喉，先是微辣，而后转为甘甜，余味悠长。他放下酒盏，夹了一筷子糟卤牛肉，慢慢咀嚼着，才缓缓开口：“正方兄，如今益州这局势，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李严斟酒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张松，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永年兄何出此言？张任将军在剑阁尚有八万大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刘璝将军率三万精兵驰援广汉，定能剿灭那支西凉偏军。只要这两处稳住，益州自会转危为安。” 他嘴上说得笃定，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盏边缘 —— 这话，连他自己都未必信。
张松 “嗤” 地笑了一声，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李严：“正方兄，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西凉军的战力，你我从葭萌关、阆中的战报里还看不出来？北边张任驰援葭萌关一日溃败，杨怀中埋伏战死；东边庞羲献阆中城归降，赵韪被杀…… 这哪里是‘偏军’能做到的？你在州牧府力劝刘璝去广汉，莫不是想让他去送死吧？”
“啪！” 李严猛地放下酒盏，银盏与案几碰撞发出脆响，厅内的气氛瞬间紧绷。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悦：“永年兄不可乱说！我乃益州臣子，岂能害同僚性命？广汉的西凉军虽悍，却也只有两万余人，刘璝将军带着三万精兵，又有主场之利，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益州也确实该亡了！”
张松却不怕他，反而笑得更开了，拿起酒坛给自己斟满酒：“正方兄别急啊，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只是依我看，不出一个月，西凉军必会兵临成都。到时候蜀地易主，你我这些做臣子的，总不能跟着刘璋一起殉葬吧？正方兄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李严的呼吸微微一滞，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他知道张松素来精明，在益州士族中以 “眼毒” 闻名，寻常人瞒不过他。可他没想到，张松竟会如此直白地戳破这层窗户纸。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永年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松放下酒坛，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墙上的《蜀道图》上，声音压得更低了：“正方兄，法孝直是你多年好友吧？他月前离开成都，说是去汉中访友，可如今，他已是西凉军的军师将军，跟着庄凯一路拿下葭萌关，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严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法正是法正，我是我。” 李严强装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各有志，他选择归降西凉，我选择留在益州，这有什么好说的？”
“呵呵。” 张松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李严的脸，“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所有人？我早就发现了 —— 你在州牧府力劝刘璋，不让刘璝率军支援剑阁，表面说是为了守护成都，实则是不想让他去给张任增兵，免得西凉军攻剑阁时多费力气；后来又力劝刘璝去广汉，说是主动出击，实则是想让成都空虚，而且你明知刘璝不是西凉军的对手，让他去，就是让他送死！我说的没错吧？”
“不可能！你没有证据可不要血口喷人！” 李严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却有些发颤 —— 张松说的，竟全中要害。他当初劝刘璋调刘璝去广汉，确实有让成都空虚的心思，也知道刘璝大概率打不过陇山营，可他没想到，张松竟看得如此透彻。
张松却没有起身，只是端起酒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不需要证据。你以为我今日为何要跟你喝酒？若我不支持你让刘璝去广汉，你觉得刘璋会轻易答应吗？”
李严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 你什么意思？”
张松不再绕圈子，他退后一步，对着李严深深一拜，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几分恳切：“正方兄，我张松虽无大才，却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刘璋昏庸，益州迟早要亡，西凉军兵临城下是迟早的事。我今日来，就是想求你一件事 —— 到时候西凉军入城，还请你给庄凯将军举荐举荐我，我张松虽不敢说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熟悉益州的山川地理、士族情况，定能为西凉军效力。”
李严彻底懵了，他看着躬身下拜的张松，一时竟忘了搀扶。他从未想过，以直言敢谏闻名的张松，竟也早就有了归降的心思。他愣了片刻，才连忙伸手扶起张松，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永年兄，你…… 哎！非我不忠不义，实乃刘璋昏庸无能！你看看他，东州兵欺压百姓，他不管；士族不满，他不问；如今西凉军都打到家门口了，他还只会哭哭啼啼！我跟着他，不过是虚度年华，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
他走到案几旁，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庄大公子（庄凯）不一样！他知人善任，礼贤下士 —— 法正刚到他麾下，就被拜为军师将军，与贾诩同等地位，连马超、姜冏这样的猛将都对他服服帖帖！这样的明主，才值得我李严效力！”
张松看着他坦诚的模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也拿起酒碗，喝了一口，语气变得郑重：“是啊，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接下来这段时间，益州的动静我都能知道 —— 我常伴刘璋左右，他的心思、各州郡的战报，我都能第一时间拿到。你若有什么要传递给西凉军的消息，尽管找我；只是我兄长张肃，他愚忠于刘璋，到时候还请你帮我求个情，放他一马，别让他落得赵韪那样的下场。”
李严拍了拍张松的肩膀，语气坚定：“永年兄放心！张肃大人虽忠于刘璋，却无恶行，到时候我定会向庄大公子求情，保他一家平安。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同袍，定要一起辅佐庄大公子，拿下益州，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试探与警惕荡然无存，再次举起酒碗，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庭院里的翠竹还在轻晃，夜风带着酒香飘出院外，没人知道，这场看似普通的酒局，竟为西凉军拿下成都，埋下了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徐州下邳城外，暮色中的战场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曹操的大军在城外筑起三道土垒，土垒上的投石车早已装填完毕，石块上还沾着白日攻城时的血渍；士兵们握着长枪，靠在土垒旁休息，铠甲上的尘土与血污混在一起，结成了硬壳；城头上的 “吕” 字大旗歪斜着，被晚风刮得猎猎作响，偶尔有箭从城上射下，落在土垒前的空地上，激起细小的尘土。
“玄德，你看看这份战报！” 曹操将战报递给刘备，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淮南大旱，寿春城内粮荒，袁术那厮竟下令强征百姓的粮食，结果夜里百姓反叛，不仅攻了守军大营，还烧了好几家达官贵人的府邸！夏侯惇和曹仁说，再围一个月，寿春必破！”
刘备接过战报，仔细浏览一遍，眼中也闪过一丝感慨：“袁术僭越称帝，本就失了民心，如今又强征民粮，更是自取灭亡。曹公说的是，他离败亡不远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下邳的吕布，骁勇善战，麾下还有张辽、高顺这样的猛将，我们还需防备他突围 —— 昨夜我派斥候探查，发现吕布军正在加固城防，似乎有死守之意。”
“玄德说得对。” 曹操点头，伸手拿起案几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吕布虽勇，却无谋略，又多疑寡恩，麾下将士早已离心离德。我们只要围而不攻，断他粮道，不出半月，他必不战自溃。”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主公！西北急报 —— 西凉军以庄凯为主将，从汉中出兵进攻益州，现已攻下葭萌关，正逼近剑阁！”
“什么？！”曹操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顿，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战报上，晕开了墨迹。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庄霸这老匹夫！竟敢趁中原大乱，南下取益州？！来人！立刻去许昌通知荀彧，让他请示天子，下诏书斥责庄霸擅自动兵攻打汉室宗亲，命他即刻撤军！若他不听，便昭告天下，定他为朝廷反贼！”
“诺！”亲兵应声而去，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刘备看着曹操愤怒的模样，心中却暗自盘算 —— 西凉军拿下葭萌关，益州危在旦夕，若西凉真能拿下益州，将来必成曹操的大敌，这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希望这天下越乱越好，这样他才有机会乘势而起。
曹操在帐内踱了几步，才渐渐平复怒火。他看向刘备，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玄德，你久在中原，又与各路诸侯打过交道，你觉得西凉的庄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刘备沉吟片刻，语气谨慎：“庄霸此人，我虽未见过，却也听过不少传闻。他两年内平定西凉，拿下汉中，手段狠辣却也懂得安抚民心 —— 西凉各族百姓，对他倒是颇为信服。如今他让其子庄凯攻益州，显然是想割据西北和西南，与曹公、袁绍分庭抗礼，确实是个人物。曹公需多加留意他在长安的动作，夏侯渊将军驻守长安，还需让他加强戒备，免得庄霸趁机北上。”
曹操笑了，他走到刘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玄德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庄霸只是西凉蛮夷，成不了大气候。倒是他儿子庄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战绩，攻汉中、破葭萌关，倒真是个可塑之才 —— 生子当如庄子毅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十足的自信：“你放心，我早已让夏侯渊在长安驻守十万大军，粮草充足，军械完备。庄霸若敢来犯，我定让他有来无回！至于益州，等我灭了吕布、袁术，再回头收拾他不迟！”
刘备连忙躬身行礼：“曹公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他垂下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 曹操虽自信，却也低估了西凉的战力，若西凉真能拿下益州，将来的天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落入曹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