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北方大地,易京城外的野草早被马蹄踏成烂泥,裸露的黄土在烈日下晒得发烫,脚踩上去能听见 “滋滋” 的细微声响 —— 仿佛连大地都在这旷日持久的对峙中,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机。这座扼守幽州与冀州咽喉的城池,此刻像一枚锈迹斑斑的铁栓,一头拴着公孙瓒的 “千楼堡垒”,一头锁着袁绍的十万大军,风里都掺着刀光剑影的冷意,连掠过城头的云,都走得格外迟缓。
公孙瓒站在中央营垒那座八丈高的夯土台上,银甲外罩着一层暗紫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扶着台边的青铜栏杆,指尖划过栏杆上因日晒雨淋生出的绿锈,目光扫过下方如蛛网般铺开的防御工事,嘴角勾起一抹近乎自负的笑。这是他耗了整整三年心血打造的 “不败防线”,此刻在正午阳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厚重。
“将军您看,” 身旁的侍从捧着一只冰冷的玉杯,里面盛着西域进贡的葡萄浆,语气谄媚得近乎卑微,“从内到外十道壕堑,一道比一道深,最外层那道宽三丈、深两丈,底下埋了三层裹着铁叶的枣木尖桩,桩尖淬了见血封喉的蛇毒;中间三道还引了濡水的支流,浑浊的水里藏着暗网,网上系着铁钩,别说人,就是战马掉进去也别想出来。”
公孙瓒接过玉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稍稍压下了暑气带来的烦躁。他抬手指向壕堑之间的土丘,那些土丘像一个个巨大的馒头,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壕堑之间,每一座都有五六丈高,夯筑时混了糯米汁与石灰,坚硬得堪比青石。土丘顶端的双层楼橹格外醒目,下层的箭窗密密麻麻,隐约能看见里面伏着的弓箭手,手中长弓上搭着的箭杆泛着黑亮的光 —— 那是浸过毒的;上层则堆着半人高的滚石与灌满火油的陶罐,几个哨兵趴在了望口,眼神警惕地扫向远方的袁绍军营。
“还有那粮仓,” 侍从又指向城东方向,那里三座巨大的粮囤连在一起,用芦苇席和防雨布层层包裹,粮囤外有亲兵日夜看守,朱砂写的 “三百万斛” 四个大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很,“足够咱们撑五年的!将军您说的对,兵法云‘百楼不攻’,就凭这千重楼橹、五年粮草,袁绍那十万大军,耗也得被耗死!”
公孙瓒仰头饮尽葡萄浆,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的得意。他想起当年界桥之战,自己率轻骑冲阵,一杆长枪挑翻袁绍数员大将,那时何等意气风发;如今虽不复当年勇,却有这铜墙铁壁在手,他坚信只要守住易京,等袁绍粮尽退军,整个北方便会落入自己手中。“待我食尽此谷,” 他望着远方袁绍军营的炊烟,语气带着笃定,“足知天下之事矣。”
“将军!”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台阶下传来,打断了公孙瓒的思绪。赵云一身白袍,铠甲上沾着城外的黄沙,连鬓角都挂着细小的沙粒,显然是刚从外围巡查回来。他身后跟着两名校尉,两人铠甲破碎,手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得像纸,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袁绍军今日动用了三千民夫,推着装满沙土的竹筐填壕堑,” 赵云走到台前,语气急切,“前锋已经摸到第三道壕堑外了!若不派轻骑袭扰,不出三日,他们就能把壕堑填平,攻到土丘脚下!”
公孙瓒皱起眉头,挥手打断他,目光落在那两名受伤的校尉身上,语气带着不耐:“不过是填几道壕堑,慌什么?土丘上有箭有石,还挡不住一群民夫?” 他转头对身旁的侍女笑道,“你看,这些武将就是沉不住气。”
侍女娇笑着应和,伸手为公孙瓒整理披风。赵云看着这一幕,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想起当年随公孙瓒征战幽州时,这位将军曾单骑冲阵,高呼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那时他眼里有光,对部下亲如兄弟;可如今,他躲在这 “千楼堡垒” 里,眼里只剩安逸与猜忌,连见一面部下都觉得多余。
“将军,昨夜西城第三座土丘被攻,” 一名校尉忍着伤痛,低声道,“我们派人事先求援,铜锣声传了半个时辰才到主营,等援军赶到,土丘已经丢了,弟兄们死了大半……”
“丢了便丢了,” 公孙瓒不耐烦地摆手,“一座土丘而已,再筑便是。传我命令,今后所有指令都用铜锣和旗号传递 —— 三长两短是集合,五面黄旗竖起来是坚守,不准将领擅自入帐议事。”
赵云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将军!将领需当面议事才能知军情、定策略,用旗号传递,稍有差错便是全军覆没!”
“怎么?” 公孙瓒眼神一冷,带着几分猜忌,“你是觉得我老了,连命令都传不明白了?还是想趁机拥兵自重,投靠袁绍?”
赵云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看着公孙瓒眼中的陌生与敌意,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那两名校尉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他们知道,再劝下去,只会引来杀身之祸。营垒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沙尘,迷了人的眼,也迷了公孙瓒的心。
与此同时,袁绍的中军大营里,烛火将巨大的舆图映照得格外清晰。舆图上用墨笔勾勒出易京的防御工事,每一道壕堑、每一座土丘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注着守军数量与装备。袁绍身着紫袍,腰间系着玉带,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上的西城土丘标记,语气沉稳:“公孙瓒的堡垒虽坚,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 失了人心。”
帐下的麴义、颜良、文丑等将领皆躬身听令。麴义手握剑柄,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主公所言极是!末将派人查探过,公孙瓒的士兵多是幽州本地人,思乡心切,又不满他刻薄寡恩,不少人都想投降。只要我们稳扎稳打,先拔外围,再困主营,必能破城!”
“麴义将军说得对,”袁绍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公孙瓒靠的是堡垒与粮草,我们便先破他的堡垒,断他的人心。麴义,你率五千先登死士,明日一早便去填西城的壕堑,拔了那几座土丘;文丑,你率两千轻骑,从侧翼掩护,防止公孙瓒派兵袭扰;颜良,你带三千人守住粮道,确保后方补给不被截断。记住,步步为营,不可冒进。”
“末将领命!”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震得帐帘轻晃。袁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舆图上的易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公孙瓒占据幽州多年,若不除他,北方永无宁日;如今公孙瓒自困于堡垒,正是他一统北方的最佳时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袁绍军的进攻便开始了。西城方向,麴义率领五千先登死士,每人背着一筐沙土,手持短刀与盾牌,踩着晨露,向着第三道壕堑冲去。这些先登死士都是从冀州壮士中挑选出的精锐,个个身经百战,脸上带着悍不畏死的神情。
“放箭!” 土丘上的公孙瓒守军见袁绍军冲来,立刻放箭。箭雨如黑云般从箭窗中射出,带着尖锐的呼啸,瞬间便有数十名先登死士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身前的沙土,竹筐里的沙土混着血,一捧捧洒在壕堑里,发出 “噗嗤” 的声响。
“盾牌手上前!” 麴义声如洪钟,手持大盾的士兵立刻加快脚步,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挡在前方。箭矢射在盾上,发出 “笃笃” 的声响,却穿不透厚重的木盾。土丘上的守军见箭雨无效,便推着滚石与擂木砸下来。“轰隆!” 一块磨盘大的滚石砸在盾墙上,瞬间将两名盾牌手砸倒,盾墙塌了一角,后面的先登死士暴露在箭雨下,又倒下数人。
“文丑将军!” 麴义高声喊道。远处,文丑率领的两千轻骑早已蓄势待发,听到呼喊,立刻催动战马,从侧翼向着土丘冲去。骑兵们取下背上的弓箭,拉满弓弦,对着土丘顶端的楼橹射击。箭尖精准地穿透箭窗,将里面的弓箭手射倒,有的箭甚至钉在了火油陶罐上,吓得守军连忙后退。
麴义趁机下令:“冲!” 先登死士们发出震天的呐喊,跳过刚填了一半的壕堑,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土丘。土丘上的公孙瓒守军本就士气低落,见袁绍军冲上来,有的扔下武器跪地投降,有的顺着土丘滑下逃跑,还有的负隅顽抗,却很快被先登死士斩杀。不到一个时辰,西城的三座土丘便被拿下,“袁” 字大旗插在楼橹顶端,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格外醒目。
消息传到公孙瓒的中央营垒时,他正在与侍女弈棋。听到土丘失守,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传信的侍从,继续落下棋子:“知道了,让他们再筑一座便是。” 侍女笑着为他斟上茶,他端起茶杯,指尖甚至没抖一下 —— 仿佛丢的不是三座土丘,而是三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可接下来的几日,坏消息像雪片般飞来:第四道壕堑被填平,第五道壕堑的土丘也丢了,东线的将领带着两千士兵投降袁绍;赵云再次劝谏,请求率军反击,却被公孙瓒斥责 “通敌”,摔碎了玉杯,将他赶了出去。
赵云走出营垒时,幽冀的黄沙又刮了起来,迷了他的眼。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八丈高的高台,公孙瓒的身影正与侍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而远处的 “袁” 字大旗,已经越来越近。他知道,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 “千楼堡垒”,早已从内部腐烂,崩塌,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