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刚带点凉意,废弃四合院的墙根下就堆起了小山似的废铁。生锈的马蹄铁、断了腿的铁锅、还有许大茂不知从哪儿拆来的自行车链条,七零八落地挤在一块儿,被太阳晒得泛着青灰色的光。
何雨柱扛着根砸扁的铁轨往院里走,铁家伙压得他肩膀发红。刚进月亮门,就看见父亲何大清蹲在砖堆上,手里捏着块碎铁片子,正跟几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比划着什么。老头今天没系围裙,换了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胳膊上块月牙形的疤——那是他十七岁在钢铁厂当学徒时,被铁水烫的。
“爸,这铁轨能用上不?”何雨柱把铁家伙往地上一撂,“咣当”一声震得砖缝里的尘土都飞起来。
何大清抬头瞅了眼,眉头拧成个疙瘩:“这玩意儿太硬,得先烧红了敲碎。”他把手里的铁片子往何雨柱眼前递,“你看这茬口,含碳量太高,炼出来也是脆的,得掺点废钢。”
旁边穿工装的年轻人愣了:“何师傅,您不是食堂的大师傅吗?咋懂这个?”
何大清“哼”了一声,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捡起块石头在铁片子上划了道印:“当厨子前,老子在钢铁厂抡了三年大锤。别说炼铁,就是高炉的砖缝咋砌,我闭着眼都能摸明白。”
这话倒没吹牛。何大清十六岁进钢铁厂,跟着师傅学的就是高炉配料。后来师傅没了,他又遇上厂子裁员,才转行学了厨子,可那些关于火候、配料的门道,早刻在骨子里了。
“那敢情好!”领头的年轻人眼睛一亮,往何大清手里塞了个红袖章,“区里正愁没懂行的呢!何师傅,您就当我们的技术顾问!”
红袖章上绣着“炼钢突击队”五个黄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烫得何大清手心发烫。他把红袖章往胳膊上一箍,忽然直起腰,嗓门也亮了:“都听着!要炼出好钢,先把料备好!生铁、废钢、焦炭,比例不能错!”
何雨柱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父亲好像年轻了二十岁。平时在食堂炒菜,老头总佝偻着背,颠勺都得扶着灶台;可这会儿蹲在废铁堆里,指点着年轻人分捡料石,眼睛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苗还亮。
“柱子,搭把手!”何大清喊了一嗓子,指着墙角那堆破砖,“把这些砖垒成个小高炉,底下留三个口,一个进风,一个出铁,一个出渣。”
何雨柱“哎”了一声,刚搬起块砖,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爸!妈让你回家吃饭!”何雨水举着个蓝布包跑进来,辫子上沾着草籽,“哥,你也歇会儿,我带了窝头和咸菜。”
何大清摆摆手:“不吃了!等高炉点火了再说!”他正跟年轻人比划着风箱的位置,忽然停住了,“不对,风箱力道不够,得找个皮老虎,或者......”
“我知道!”何雨华从姐姐身后钻出来,手里举着个破了边的铁皮桶,“用这个!我看见修自行车的师傅用它打气!”
何大清眼睛一亮:“这小子,有点脑子!”他接过铁皮桶,在底下钻了个洞,又找了根胶皮管接上,“这样改改,就能当风箱使!”
王秀兰不知啥时候也来了,站在月亮门那儿,手里攥着件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大清,”她往炉子里瞅了瞅,“我把家里那口破铁锅砸了,你看看能用不?”
何大清接过铁锅碎片,用指甲刮了刮上面的锈:“正好!这是熟铁,掺进去能调成分。”他忽然笑了,往王秀兰手里塞了块烤得发烫的焦炭,“你闻闻,这味儿,比你炖肉还香吧?”
王秀兰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眼里却带着笑:“老没正经的。”她把蓝布包往何雨柱手里一塞,“给你爸留两个窝头,我先回去了,晚上给你们留着热汤。”
太阳往西斜时,小高炉终于垒好了。不算太高,也就齐着何雨柱的肩膀,砖缝里糊着黄泥,看着有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憨劲儿。何大清围着高炉转了三圈,用手拍了拍砖壁:“行,差不多了。晚上就点火,我守第一班。”
“爸,我跟你轮班。”何雨柱把窝头递过去,“您先垫垫,我去供销社买包火柴,再弄点煤油引火。”
何雨水拉着何雨华,把捡来的碎木头往炉边堆:“哥,我们帮你看火!”俩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木头摆得整整齐齐,却不知谁碰了一下,木头滚了一地,惹得众人直笑。
天黑透时,废弃四合院里亮起了马灯。昏黄的光线下,何大清往高炉里填了第一捧焦炭,又撒了把碎铁。“都让开点!”他举着火柴,手却有点抖——多少年没干过这活儿了,手心的汗把火柴梗都浸湿了。
“爸,我来!”何雨柱接过火柴,“噌”地划亮,火苗在风里跳了跳,稳稳地落在焦炭上。“呼”的一声,火苗蹿了起来,映红了半个院子。
“拉风箱!”何大清喊了一声。年轻人赶紧拽起改装的铁皮桶,“呼嗒呼嗒”地拉起来,风顺着胶皮管往炉里灌,火苗“噼啪”作响,越来越旺,把砖壁都烧得发红。
何雨柱蹲在炉边,往里面添着碎铁。他听见父亲在跟年轻人讲“火候”:“看火苗颜色!发白就说明温度够了,发紫就得添焦炭......”老头的声音混着风箱声,像支粗粝的歌。
后半夜,高炉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何大清往炉口瞅了瞅,忽然喊:“准备出铁!”他把个破砂锅往出铁口底下一放,又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攥紧了根铁棍。
“滋啦——”一股通红的铁水顺着出铁口流出来,像条小火龙,落在砂锅里,映得人眼睛发花。何雨柱赶紧往铁水上撒了把沙子,白烟“腾”地冒起来,带着股呛人的味儿。
“成了!”年轻人欢呼起来,围着砂锅又蹦又跳。何雨华挤到前头,想伸手摸,被何雨水一把拽住:“烫!”
何大清却皱着眉,用铁棍拨了拨冷却的铁块。铁块黑黢黢的,还带着不少渣子。“不行,”他摇摇头,“含硫太高,脆得很,打不成农具。”
众人的欢呼声顿时低了下去。何雨柱往父亲手里塞了个窝头:“爸,没事,明天再调调配料。”
何大清咬了口窝头,忽然笑了:“对!当年我师傅说,炼钢就跟熬粥似的,火候到了,料对了,自然就稠了。”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明儿个,咱们再来!”
天快亮时,何雨柱扶着父亲往家走。老头累坏了,脚步有点晃,却还在念叨:“得找些锰铁,去废品站问问......”何雨柱“嗯”着,忽然发现父亲胳膊上的红袖章还亮着,在晨光里像朵小小的火苗。
胡同里飘着豆浆的香味,王秀兰正站在院门口张望。“回来了?”她往何大清手里塞了碗热汤,“快暖暖,我熬了小米粥。”
何大清喝着热汤,忽然指着锅里的粥笑:“你看这米,多像咱们的铁料?得慢慢熬,才能出好滋味。”
何雨柱看着父亲鬓角的白霜,又想起那炉带着渣子的铁块,忽然觉得,这小高炉里炼出来的,或许不只是钢,还有比钢更硬的东西——是老头年轻时的念想,是一家人凑在一块儿的热乎劲儿,是这日子里,总也浇不灭的那点火苗。
他转身往废弃四合院走,想再看看那座小高炉。晨光里,歪歪扭扭的砖壁泛着红,风箱静静地躺在炉边,像在等着下一次拉风。何雨柱摸了摸发烫的砖壁,心里忽然踏实了——不管这铁能不能炼成好钢,只要这火还烧着,日子就总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