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林边缘的灌木长得疯,枝条缠成密不透风的绿网,叶片上的露水到了晌午还没干,碰一下就簌簌往下掉。就在这湿漉漉的绿里,窜出只灰野兔,耳朵尖沾着点苍耳子,三瓣嘴动得飞快,像是刚啃完半丛苜蓿。
它不怕人。见着从麦地方向走来的身影,也只是支棱着耳朵停了停,黑眼珠滚了滚,反倒往路边蹦了两步,前爪扒拉着块沾着草籽的土坷垃,像是在打招呼。这地界的生灵都懂,空间里的“人”从不会主动惊扰它们,就像麦子熟了会自己落进石仓,蘑菇老了会让着新苗,互不干涉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野兔的毛是灰扑扑的,混在灌木的阴影里几乎看不见,唯独屁股上那撮白,跑动时像朵跳着的小白云。它大概是饿了,蹦到昨天山鼠们扒过的党参地边,低头嗅了嗅,没碰那些壮实的根茎,反倒啃起了旁边丛生的嫩草。草叶上的露水沾了它一嘴,它也不擦,只是甩甩脑袋,把水珠溅到了旁边的蒲公英上,引得白绒毛一阵晃。
忽然有片枯叶从树上飘下来,正好落在野兔背上。它吓了一跳,猛地蹿出去三尺远,钻进旁边的灌木从里,枝桠“哗啦”响了一阵,就没了动静。过了会儿,灌木缝里探出头来,耳朵转了两圈,见没什么动静,又慢悠悠地蹦出来,这次换了个方向,往蘑菇丛那边去了。
半道上遇见两只山鼠,正拖着颗比它们身子还大的松子往洞里挪。野兔停下脚步,用鼻子顶了顶松子,像是在帮忙,结果没顶动,反倒把自己鼻子上沾了层松脂。它晃了晃脑袋,大概觉得痒,竟在旁边的蒲公英上蹭了蹭,把白绒毛蹭了一鼻子,活像粘了团棉花。山鼠们看乐了,停下动作“吱吱”叫了两声,野兔也不恼,蹦到它们跟前,用前爪扒拉了扒拉地面,像是在说“我帮你们找个平坦地儿”。
果然,它领着山鼠往蘑菇丛那边跳了几步,指着块被松针盖着的平地。山鼠们懂了,叼着松子跟过去,果然那地方地势平,拖着省力多了。作为谢礼,山鼠从洞里叼出颗野栗子,推到野兔跟前。野兔闻了闻,用爪子扒开泥土,把栗子埋了进去,又在上面踩了踩——这是存粮的架势,看来是想等栗子发了芽,再来看热闹。
到了蘑菇丛,野兔选了朵刚撑开伞盖的白蘑菇,蹲在旁边啃起草来。它很懂规矩,只吃蘑菇周围的杂草,碰都不碰那些胖乎乎的菌子。有朵蘑菇伞盖歪了,它还用鼻子轻轻顶了顶,帮着扶正。阳光透过灌木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它沾着白绒毛的鼻子上,亮闪闪的,像沾了碎星子。
过了会儿,远处的麦地里传来响动,大概是松鼠在搬运新收的麦粒。野兔支棱起耳朵听了听,突然蹦起来,往灌木深处窜去——不是怕,是听见了同伴的叫声。灌木丛里顿时热闹起来,枝桠晃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有白屁股在绿叶子里一闪而过,像谁撒了把会跳的珍珠。
有只小野兔大概是刚学蹦跳,没掌握好力道,一头撞在蘑菇伞上,把菌盖撞得歪向一边。大野兔听见动静,立刻蹦回来,用舌头舔了舔小野兔的耳朵,又转头用鼻子把歪了的蘑菇顶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似的。旁边的山鼠们也跑来看热闹,蹲在一边“吱吱”叫,像是在给小野兔鼓掌。
日头慢慢往西斜,灌木的影子拉得老长。野兔们开始往林子深处蹦,大概是要回窝了。临走前,那只沾了白绒毛的野兔特意往麦地方向看了看,见那边的身影正弯腰拾着什么,它蹦了两步,留下串梅花状的脚印,然后钻进最深的那片灌木里,只留下枝桠摇晃的余响。
脚印旁边,刚才被它埋了野栗子的地方,土微微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而那朵被小野兔撞歪过的蘑菇,此刻正慢慢舒展伞盖,像是在回味刚才的热闹。这片灌木从就像个藏满秘密的游乐场,野兔们在这里蹦跳、藏粮、教幼崽,和山鼠作伴,跟蘑菇打招呼,活得自在又踏实。
没人来打扰,也不需要谁来管。就像野兔知道哪里的草最嫩,山鼠懂得哪颗松子最饱满,万物都在这空间里,循着自己的节奏过日子,连蹦跳的声响里,都带着自在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