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抽打在脸上，生疼。
天空被染成一种不祥的昏黄色，能见度不足五十步。
巨大的沙丘在风中缓慢移动，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该死的！是沙暴！”
李寻欢扯着嗓子大喊，声音瞬间就被风的怒吼吞没大半。
他死死拉住躁动不安的骆驼缰绳，另一只手奋力指向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被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岩石山，“去那边！找避风的地方！”
跟在他身边的焰灵姬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慵懒媚态，她用红色的面纱紧紧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在风沙中依旧明亮的眼眸，大声回应：“跟着你！”
两人奋力驱赶着骆驼，顶着能将人掀翻的狂风，艰难地冲向那片岩石区。
他们是负责在前探路的小队首领，本想趁着清晨天气尚可多赶些路，却没料到西域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场罕见的巨大沙暴毫无征兆地降临，瞬间就将他们与大部队冲散。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巨大的岩石裂隙，堪堪能容纳两人和骆驼挤进去。
外面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仿佛世界末日。
裂隙内虽然依旧有风沙灌入，但比起外面已是天堂。
“呸！呸！”
李寻欢吐掉嘴里的沙子，感觉牙碜得厉害。
他看向身边的焰灵姬，只见她发髻散乱，红色的衣裙上沾满了沙尘，显得颇为狼狈，却别有一种落难美人的风情。
“没事吧？”
他问道，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清晰了许多。
焰灵姬解开面纱，露出一张沾着沙粒却依旧美艳动人的脸，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没好气地白了李寻欢一眼：“托你的福，小郎君，差点就成了这沙漠里的干尸了。姐姐我这么如花似玉，要是变成干尸，多可惜啊。”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不忘调笑。
李寻欢失笑，从骆驼背上的行囊里取出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压压惊。”
焰灵姬也不客气，接过水囊小口喝了起来。
喝了几口，她将水囊递回，看着外面依旧肆虐的沙暴，幽幽叹了口气：“这鬼地方……也不知道弄玉妹妹和那块冰块脸怎么样了，还有你那宝贝大哥和大部队。”
“放心，雪女机警，弄玉细心，大哥稳重，他们会没事的。”
李寻欢安慰道，自己也喝了口水。水囊不大，需要省着点。
沙暴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风沙的咆哮充斥在耳边。
两人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下，分享着一块干硬的馕饼。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咀嚼声和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
忽然，焰灵姬轻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小郎君，你知不知道，第一次在长安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侧过头，看着李寻欢在昏暗光线下棱角分明的侧脸。
“哦？想的什么？肯定是被本公子的绝世风采迷住了吧？”
李寻欢啃着馕饼，含糊地接话。
“呸！臭美！”
焰灵姬啐了一口，眼神却有些迷离，“我当时想的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明明是个出身高贵的将门之子，师从天下闻名的宗师，眼神却干净得不像话，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什么都看得通透。偏偏还一肚子坏水，满嘴歪理，能把人气死，又能把人逗笑……”
李寻欢挑了挑眉：“谢谢夸奖？”
“谁夸你了！”
焰灵姬哼了一声，语气渐渐低沉下去，“我们阴癸派，在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眼里，就是邪魔歪道，行事乖张，罔顾人伦，对吧？”
李寻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从小在派中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甚至……去偷，去骗。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也是最能要人命的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嘲弄，“师父教我天魔功，教我火魅术，教我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去达成目的。她说，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蠢货，只要稍加手段，就能让他们神魂颠倒，予取予求。”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寻欢：“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遇见你。”
“我奉命接近你，试探你，甚至……如果有机会，控制你。我用尽了手段，抛媚眼，说软话，肢体接触……可你这家伙！”
她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气恼，“有时候明明眼睛都看直了，嘴上却比石头还硬！有时候看似被我迷住了，转眼就能用最气人的话把我噎个半死！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占我便宜，却总是适可而止……李存孝，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寻欢看着她眼中少见的认真和迷茫，将最后一口馕饼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了笑：“我嘛，就是个俗人。爱看美女，爱喝酒，爱胡说八道，也爱……守护自己在乎的人和事。至于正邪之分？”
他嗤笑一声，“在我看来，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魔门中未必全是恶徒，正道里也少不了伪君子。比如你们阴癸派，虽然手段激烈了点，但至少活得真实，不像某些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焰灵姬愣住了，她从未听过有人，尤其是像李寻欢这样身份的人，如此评价魔门。
“那你……在乎我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不妥，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好在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李寻欢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裂隙外依旧昏天黑地的沙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记得，在鬼哭峡庆功那晚，有人看到我手背上一点点小伤，紧张得不得了，还用那么珍贵的内力替我疗伤，虽然那伤明天自己就能好。”
焰灵姬的心猛地一跳。
“我还记得，每次我身陷险境，或者内力消耗过度的时候，总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姑娘，嘴上说着风凉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凑过来，想方设法地要帮我‘补充元气’。”
焰灵姬的脸更红了，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我那是……”
“灵姬，”李寻欢打断她，转过头，目光清澈而专注地看着她，“我不是木头。你的好，你的真，我都看在眼里。”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梢上沾染的一粒沙尘，动作轻柔。“你问我在乎你吗？如果不在乎，我不会任由你留在我身边，不会在你每次‘调戏’我的时候，心里其实……有点暗爽。”
焰灵姬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美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是激动，是欣喜，还是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外面的风沙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一些。
她猛地凑上前，双手捧住李寻欢的脸，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将自己柔软而炽热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吻，带着沙漠的干燥与火热，带着她特有的馥郁香气，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多年伪装卸下后的真实。
生涩，却热烈如火。
良久，唇分。
焰灵姬微微喘息，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动人。
她看着有些发懵的李寻欢，得意地翘起嘴角，声音又恢复了那股子慵懒媚意，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李存孝，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你是我焰灵姬看上的人。”
“你的心里，必须给姐姐我留一个最大的位置！”
“要是敢欺负我，或者被别的狐狸精迷住了眼……”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一缕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抵在李寻欢的心口，语气危险又甜蜜：
“姐姐我就把你这里，烤得外焦里嫩！”
李寻欢看着她这副霸道又娇蛮的模样，感受着唇上残留的温热与心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越笑越大声。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好。”
“都听你的。”
“我的……火灵仙子。”
焰灵姬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绚烂如烟火的笑容。
裂隙外，沙暴依旧，却仿佛成了只为衬托此刻温馨的背景音。